“她回来了?”
青年一袭白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看着下方喧闹的车水马龙,面色冷淡,如同山巅未消融的积雪,高不可攀。
“才回来一日便同两个男人扯上关系,也真是好手段。”
脱下黑衣的侍从仍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人从原本冷静自持,到此刻气极反而笑得明艳的脸,不禁暗叹这墨云徵实在是厉害。
因为身体的原因,萧祁安总是需要保持稳定的情绪,虽说他平日素来忧思过重,却总是只藏在心里,很少外显。
但自从遇见了那女人,或是关于她的事,就总会如同现在这般露出鲜活的神色,生气也好,不甘也好,亦或是类似于棋逢对手跃跃欲试。
虽说不是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好处,总归也是有了人气儿。
“咳,咳……”
此番倒春寒来得突然,萧祁安还曾在玄北关时为了接近墨云徵服了药,让本就各类毒性混杂的沉疴病体更雪上加霜,自从回来就一直用药材温养着,但也见效缓慢,迟迟未见什么好转。
甚至忙着赶路,低热都一直未退。
现在只在窗边坐了片刻就受了风,加上怒火攻心,想来又要因发热昏昏沉沉几日才能恢复精神。
侍从心中这么担心着,又将那害他主人不浅的墨云徵骂了一通,赶紧上前将窗棂合上,倒了杯热茶想给青年暖身子,可才递上去就被轻轻拂开。
那双狐狸眼此刻泛着灼人的红,将一直都白皙毫无血色的脸染上了颜色,鸦羽似的睫毛随着清浅而短促的呼吸不住颤动,翩翩如振翅的蝶。
“枉我以为误会了她,想不到还是那般好色随便。”
他又被自己的话气地一哽,阖上眸子平复半晌才继续道,“既然如此,我还何必再处心积虑地去想些什么新意的法子。”
自前朝覆灭后便片刻不离萧祁安的侍从自然听得出此话含义,却还是忍不住劝道,“属下这就去安排您之前吩咐过之事,不过,要不要等您身体稍微恢复些再进行?”
短短几句话便耗尽了萧祁安的精力,此刻已瘫软在轮椅上,强撑着力气回他,“不必……免得,呃……夜长梦多。”
“是。”
见他又昏睡过去,侍从轻手轻脚的上前将那极为孱弱消瘦的身子从轮椅上抱回了床上,将平日点的安神香点燃才退下。
萧祁安睡的并不好。
若是真的算起来,从他被打上前朝余孽的名号,被当作过街老鼠躲藏时,就再也没有一晚可以安心入眠。
连那段短暂的,为他构建的温情,也没能为他带来什么改善。
反倒是总让他分辨不清何为幻梦,何为真实。
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像是将他扔到冰窟后放到火中炙烤,如此反复。
朦胧间好像带他回到了在仍在玄北关,被墨云徵拉着看日出那天。
前一晚他仍是仅仅想要闭上眼入睡,脑海中连绵不断的漫天大火,还有满目的红色就会蜂拥而至,厮杀与尖叫也会在耳边不住回荡。
可自己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没法改变。
实在无法忍受,便睁开了眼。
看着眼前好似睡熟之人,纷乱的思绪让他的烦躁达到顶峰。
萧祁安曾经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可以在见面不到几天就可以说出私定终身的话。
直到遇见了她。
可后来撕破了脸面与伪装,他才知道那都是专门演给他的戏。
她说:这般好的景色许久未看过了,不带着他来瞧瞧,就总惦记着。
他坐在她的马背上,身后是仅仅靠过一次,便不想离开的温暖胸膛。而凛冽的风刮到脸上,也没能让他清醒,于是他好奇,“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来看过一次吗?”
还记得女人笑着扬了扬下巴,就把头搭在了他的肩上,微哑的嗓音带着她特有的漫不经心,她呼出的雾气在光芒的折射下,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便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
呵。
是许久未见的景色,那当年,是陪着谁来的?
想不到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入戏太深。
回去后就气不过的穿着里衣在雪地里待了半宿,是为了有机会送出情报,是想看她为自己急得团团转,还是为了证明什么。
他不知道。
大抵真是得了失心疯。
……
墨云徵不是没有预料到女帝与柳沐羽的计划,离开时便故意装的狼狈。
一是为了藏拙,二是不想引起各路眼线的怀疑。
她在玄北关的种种行径,怕是早就被编撰成册被递到女帝的龙案上,无论是行军之事,还是私下里关于她的风月流言。
可这些在面见圣上时都没有被提及。
女帝从未真正对她交付过信任,墨云徵可以确认这一点。
或许她曾经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可如今,谁都不能否认的是,她没有如那些人的愿,死在战场。
才回到那个没有一点生活痕迹的住处,后脚女帝的圣旨便到了门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品定远将军墨云徵有忠勇之姿、韬略之智,威名震外,功绩卓越,特擢升从三品云麾将军,赐金千两,将军宅邸一座,钦此。”
“臣接旨,谢主隆恩。”墨云徵恭敬的接过圣旨,同传旨女官道谢,“此番辛苦姐姐前来宣旨,只是墨某如今才归,家徒四壁,不能留姐姐喝些茶水实在抱歉。”
她谦逊有礼,女官也没有为难的理由,笑着应道,“墨将军不必介怀,都是能理解的,这是将军府的地契,那些赏赐之类臣妾早就吩咐人帮您抬到新府上了。”
墨云徵连点头,“麻烦姐姐了。”
女官微微颔首,“那臣妾回了。”
“姐姐慢走。”
待人离开,墨云徵这才打开地契瞧。
将军府的位置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与曾经的墨府毫无二致。
原来曾经被抄的老宅地契一直在女帝手中,不曾重新下发作为赏。
历经十年,又物归原主。
原本此间只是墨云徵一个落脚之处,她也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带了唯一几件旧衣服,还有个没来的及扔的破外袍,就离开了这里。
去将军府的路她再熟悉不过,尽管街道旁边都变化了许多,可脚下的一砖一瓦,都是她无聊时数着玩过的。
到达时,墨云徵看着陈旧了不少的门户,除了新装上的匾额,剩下尽是风雨侵蚀过的痕迹。
大抵是罪臣旧居,连路过都觉得晦气,更别说谁会来帮忙打扫了。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甫一进门,便是放了几个大箱子的院子。
地上的血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灰仆仆的石缝里步满了青苔。
被抄家时,姐姐仍在边关战斗,姐夫怀着身孕等着姐姐凯旋。
玄烛从太宗时期就重文轻武,等到了柳师凰这代,国力远不如羲和的前朝。
那时没有多少可用的武将,便全靠着墨云徵的姐姐墨云澜拼死抵抗。
羲和内部政变的突然,却也没怎么影响到前线。
直到一个诏书下达。
没人知道是谁告发的墨云澜通敌叛国,暗中参与羲和政变,故意拖延战事,那诏书便在玄烛即将打赢一场关键战役前从都城出发。
女帝以雷霆之势将本就人丁凋零的墨府上下捉拿。
而手底下的人蛮横无理,逼迫当时留在墨府掌家的姐夫沈砚琢早产发动,一尸两命。
等墨云澜胜利后,听到的就是家破人亡的消息,一切都来不及了。
被押送回都城,从未给自己辩解过一句,应是心灰意冷,或是不愿苟活。
墨云徵是墨家被留下的唯一血脉。
女帝仁慈,无论墨云澜做出了何等难堪之事,总愿看着两人当年的同窗情谊,在加上她多年为国征战的功劳,放过了她的小妹。
并愿意给墨云徵戴罪立功的机会,并未让她堕入奴籍。
本该感恩戴德的。
真的该感恩戴德吗?
虽在短短一天内经历了一件件惊险之事,可墨云徵环视着从小长大的地方,思绪却仍活跃的可怕。
连谢南书都明白的道理,知晓的为人。
一同长大的青梅,女帝与墨云澜当年足以同穿一条裙子的关系。
怎么就信了什么通敌叛国。
慢慢踱步到曾经由墨云澜给沈砚琢栽种的玉兰树下,墨云徵停了下来。
白玉兰经过多年,即便无人照料,但长势却还是很好,柔嫩的花瓣随风摆动着,坚韧的盛开挺立。
儿时不多的回忆里,墨云徵还找得到这颗树。
既是姐姐姐夫的定情信物,又是每年她与姐姐的约定。
“姐姐每年出征前都会在树下埋下给玉汝的礼物,若是礼物拆完,姐姐还没回来,玉汝就可以等姐姐回来多讨要几个。”
带着温柔笑意的话仿佛从未离去。
这曾是她的盼头。
墨云徵空白着表情,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脚下却传来坚硬的触感。
她随意擦了擦眼睛,蹲下一探究竟。
泥土没有被人翻动过,却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被带走,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来不及找工具,墨云徵就徒手把那块土包翻开。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老旧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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