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花那晚,其实李清琛余光看到了荷包,再定睛一看,是陆晏被人坑了在买不值当的东西。
拳头攥起来了。
在要上前时,冯元牵住了她的手,沉默地冲她摇了摇头,待人群骚乱,烟火散尽时,他说,“念之,你遇上大麻烦了,陆柏勋是当今天子,是执掌你我命运的那个人。”
少爷儿时在京城长大,曾在宴席上见过当时的太子殿下,那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太子年纪尚轻便一身冷寒之气,为人处事从不出错,待下宽厚却让人更加想尊敬,更不敢喘气。
天生的帝王之相。
所以冯元见陆柏勋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临幸江南的新帝,那个要抄没冯家三百口人的新帝。
李清琛心都提了起来,“怎么可能,那你还和他争那点口舌之快,不怕死吗?”
冯元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正经的话,没想到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他。不由得心头一暖,愈发牵紧了她的手,
“不妨事,你不是说他不想暴露身份么,我顺势而为罢了,让他以为自己藏得好。”
其实陆柏勋三字足够张扬,他们没意识到就是因为这个谜底太简单了,以至于注意不到。
毕竟谁也不会把自己未来顶头上司的名头挂在嘴边。
想完对策后再偷瞄后面时,已经没有那般耀眼夺目的贵公子远远跟着她了。
不知怎么,她觉得一阵心慌,当晚推着空了的豆花车回了清元巷。
这次路过吴奶奶的家门时,她推门进去,再掀开江南特有的隔帘,嘴里唤着奶奶。把今日赚的铜板当啷落在老人家里的桌上,一枚转了好几圈才停。
屋内没人说话。心里不由得更慌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陆晏身份暴露的缘故,她怕他寻仇。
怕他想报复她,怕君让臣死,她不得不死。腰间仍然残留着被他禁锢的感觉,腕上淤青是他掐的,统考卷子是他批改的,连不入流的话本他们也一起听过。
之前斗嘴争吵的话还残留在耳畔,一句被拆解成无数个字,千百遍地旋入脑海。
她越想越慌,不由得唤起这位和善的奶奶来,“奶奶,你别吓我,好几天没见您了,我有点事想和您说。”
不对,是小半月。自陆晏出现在她身边后,就只见过一面。而那一面,吴奶奶印堂发黑。
“奶奶!”她哆嗦着拿起火折子,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圈,她跌坐在落了灰的椅子上,刚喘口气。
就见一状若枯槁的手放在木桌的另一端,那枚转了圈的铜板停在那手的旁边。
“奶奶——”
老人家的身体已然发硬许久了。底层之人没有熬的过的冬天。
李清琛悲痛欲绝,脸边划下两滴泪,手一合,把老人家的眼睛合上。
老人家生病活到了六十岁,一生儿女无数,却在成年后无一人照看过。丈夫嫌她的病是累赘,某天把她送到清元巷后,没过几天就离开,让她自生自灭了。
好在吴奶奶会煮些豆花,手艺顶顶好,勉强糊口。只是木车沉重难推,亦如生活。
李清琛在空闲时常来出力气帮她几把。
人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天,她却才发现,叫来了林婉君一起报了官,上官却不管这等家常里短的事。让她们自己想法儿。
若是舍得便打口棺材找地儿埋了,只是地价贵,官府不会出钱。她们自己凑。
若是不舍得,那更好办,粗布一裹放入乱葬岗。
不知是否是愧疚,在一众大人面前,李清琛估摸着将家里剩下的钱财,都拿了出来。因为林婉君病快好了,她们不需要。
“念念,你做的好。”林婉君在街里街坊商议时,瘦削的手将她揽在身前,看着她那么有担当的样子,抹了抹眼角,笑着夸赞。
知县认得这位州学第一,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来这个穷巷子。
绿色官袍拍了拍,“好。吴家寡妇死于天启年初春二十三日,现由街坊凑钱下葬,碑上题字…”
李清琛不用他伪善,“奶奶的墓志铭我来写。”
“一寡妇要什么墓志铭,还有两个月州府举办的秋闱就开始了,你呀…”
她眸子已经渐渐转冷,“她、得、有”。
“行,到时候要是考不中学,不能为本县争光,你们家从前享受优待皆要还给官府,可懂?”
林婉君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已然冰凉。
李清琛攥紧了拳,“您慢走吧。”
“你…哼。”绿袍气得一甩,不与她这等刁民斗嘴皮。
待到生人散尽,她和母亲才在吴奶奶家的院子里,相拥哭泣。
“娘,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奶奶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念念,这不怪你。”
或许身边之人的离去才是最杀人的那把刀,如果要李清琛学会其中的道理,怕是一生也学不会。
当晚她哭了很久很久,把墓志铭写在她最好的宣纸上,字字泣血。最后折好留存,等明日拓印。
回家的路上,林婉君轻轻牵着她,似乎有话要说。李清琛勉强扯了扯笑容,“怎么了,娘?和我你还有不能说的,又不是那个渣滓爹,也不是随他去的狠心哥哥。”
妇人默了默,还是开了口,“李念,要是娘哪天不在了,你也像今天哭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就忘掉好不好。继续向前看,也要记得今日救大娘时的善良,永远做一个赤忱之人。”
李清琛的心慌又来了,虽然她娘只是触景伤情,但这样开玩笑也太不考虑她的感受了。
她整日困于那世俗铜臭之中,被所有人瞧不起做那等末九流之事,就是为了治好林婉君的痨病。现在她的病情稳定点了,就开始说胡话了。
只是稍微想一下自己之后再也没有娘了,她就感受到比今晚更痛一万倍的伤口在心上撕裂。还做一个赤忱之人,她都没人要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个世道那么好。
深夜里倒了春寒,她拒绝沟通这件事。
妇人眼眶发红,“你总要习惯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你之前不都做的很好吗?”
是在说自己出门赚钱的事,大多时候也是独身一人。可林婉君不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就是为了不失去每一个人。
平生第一次吼了自己的亲娘,甩开她的手,“别说了,我不想听。”
独自向前跑去。
夜里漆黑的无比,回家的路上没有亮光,经过一个台阶时差点被拌倒。膝盖都被撞破了皮,她伸手扒着石头,摸到了个嘴里没石球的石狮子。
原来这是陆晏的住处。
像是印证林婉君的那句独身一人的话,这户人家已然搬走。
“勋、哥。”她轻轻念了句。不知为何,以前都见到他都躲着走,现在却特别想见他一面。单纯只是在他面前跪下也好。
她与他好遥远啊,以前可以极快地瞄一眼,现在面圣不知要有多少道复杂的程序。先是要有类比江南地区旱灾这样的大名头,还要写奏折请愿书托人脉送上去。再等他不知何时的批红。
奏文下来后等大监通知,大概率到这一步也见不到面。
门前萧瑟无人,要是他在,也不至于这么点钱能难倒一众人了。
想着想着泪水就溢满了眼眶。随手抬起自扇了一掌,感受那火辣辣的疼意。
“吴奶奶尸体保存许久未见腐烂,若说让其死后不得安宁的人中,他陆柏勋必上榜。君子之貌,小人行径…”
她一遍遍劝自己理清局势,对陆晏敬而远观。
事到如今,他很有可能就是殴打她的幕后之人,此事待之后查明。但现今刻意用昂贵的石粉让老人尸首不腐,掩住门扉,甚至制作新鲜的豆花粉饰祥和。这一切唯有他能有如此手段与闲心。
她观察不细为一罪过,而他纯属恶趣味。
脸颊边火辣辣的,她抬高了手又放下,终究是怕疼的。
卷卷衣角窝在石狮子旁边,她还是对不起自己和任何人。
因为,她想做满满恶趣味之人的首辅很久了。她想见他。
*
李清琛板着脸不接受林婉君的求和,即便她做了碗白粥,她也只默不作声吃完后提着书袋走了。
“念儿,要是娘所剩时日不多,你也要这样冷漠待娘以致后悔终生吗?”
“林夫人管好自己吧,我李念从不后悔。”
竟然说出自己的亲骨肉孤身一人也挺好这种话。
李清琛觉得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下顿饭再理她!不对,明天早饭时再把称呼改回来。
在此期间,只以林夫人相称。
让她有个教训。
“哼。”小姑娘跺着脚,气走了。
“等等,娘刚缝好了冬衣,过来试试大小。”
这个季节穿什么冬衣,李清琛摆手,“不要!”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乖乖站好,抬起手,服帖地穿好。林婉君缝的针脚细密,总是最好的。
妇人温柔的眼睛看着她,总也看不够似的,“娘今天改改袖子。”
“哼。”
小姑娘头也不回,顺走了针线让她没得缝。
“慢点…”李念这个魔王,催命来的一样。要是下辈子没她当女儿,她应该会活得久点吧。
林婉君心里感叹,忍了一整夜的咳声沉闷的响在茅屋里。
最蹩脚的郎中也能听出来,她活不过今晚。
书院深深,林荫甚密,里面适合商讨大事。
“听说你把咱们知县得罪狠了,院正今早被骂惨了,你能不能收敛点自己的脾气,死人不能拖累生人的道理你不明白?”
冯元知道了昨晚的事,忍不住斥责了她的激进。在她牵起他的手时,又紧紧攥住。
李清琛觉得他的事更重要,“先不说这个,昨晚冯父谈判的怎么样,他想坐稳皇位需要冯家的助力,你们本就是两相需要的关系,应当很顺利吧。”
提到那个名字,她心中一阵异样,不过尽力装作自然。
“……”
一阵沉默后,冯元紧紧抱住了她,说出一个事实,“我要向宋家小姐提亲了,婚期定在三年后,我立冠那天。”
他要娶妻……这一天未免来的太快了。
李清琛有些支撑不住熬夜写文章的身体,一时有些晕。
“念念…”
“我没事。”
为了让冯家此次度过劫难,必须要做一些妥协。和底蕴深厚、权势滔天的宋家联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新帝的实际意思纵使不是如此,也难以撼动宋冯两家。
大理寺昨日刚落脚江南港口,就再次启程回京。他们冯家,选对了。
整个事情顺畅自然,所有人皆大欢喜,却总有人要承担这一切。
比如无权无势的李清琛。
她怎么会没事,冯元愈发抱紧了她。却被人缓过来后来冷静推开。
她说自己没事就是真的没事。
最近的一切都太过突然,邻家奶奶亡故,亲娘和她反目,县太爷看不惯她,恋人向别人提亲……不过她觉得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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