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止站起身的刹那,眼前忽然一黑。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骤然袭来,虞止身子一晃,不由自主趔趄几步。他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扶住长案,勉强稳住身形。
“陛下!”陆景箭步上前,一把搀着虞止手臂带他慢慢坐下,满眼忧心,“您怎么样了?臣去命人请太医。”
虞止倚在圈椅中,右手支着脑袋,双眸半阖,无力地“嗯”了一声。
陆景立刻吩咐守在门口的宫人去请太医,生怕陛下再出事,他简单吩咐几句便返回屋内,迈过门槛时,陆景匆匆的步伐微微一顿。
帝王此刻正蜷缩在椅中,向来如青竹般挺直的背弯曲着,右手捂住小腹,面色发白。
陆景心中霍然一凛,快步行至虞止身边,目光停留在他覆了一层薄汗的白皙额头,心高高地悬了起来。怕吓到皇帝似的,陆景嗓音放得极轻:“陛下,您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臣为您做些什么?”
虞止被小腹内的异样搅得天翻地覆,喉头直犯恶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摆摆手拒绝他。
对虞止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摸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心揪成一团,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未知的恐慌笼罩着他。
宝宝,你一定不能有事。
虞止无声祈祷。
得知自己有身孕时,虞止内心其实隐隐有几分欢喜。他们白灵族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未有子嗣,他一次就能中,按理来说是幸运的。
可惜,孩子的另一位父亲是他的敌人,而非爱人。
尽管那个男人很可恶,但虞止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抛弃这个孩子。虞止掌心紧紧贴着肚皮,试图安抚腹内尚未成形的胎儿。
“唔……”
忽然,一阵尖锐痛意刺穿了他的脑海,像是有一根银针自颅顶狠狠扎下。虞止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发白指尖用力嵌入掌心,痛得缩成一团。
张太医怎么还没来?
虞止浑身被冷汗打透了,里衣黏糊糊粘在背上,在炎夏里极为不适。
备受煎熬之际,熟悉的说话声隐隐约约飘入耳中。虞止艰难睁开湿润圆眼,张太医正半蹲在他身前,替他把脉。
虞止嘴唇抖了抖,从喉头挤出一句:“孩子……”
“陛下放心,孩子没事。”
张太医的回答瞬间让虞止安定下来,脑中疼痛也似乎减缓了些。他卸了力窝在椅子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微微垂下,望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不到两月,还没显怀。
虞止略带嫌弃地瞥他一眼。
小东西,还没成形就这么折磨朕,跟你那个父亲一样坏。
“陛下,您这是急怒攻心,动了胎气,日后切不可再轻易动怒。您身子本就弱了些,又长时间得不到孩子父亲的抚慰,很容易出事。情绪起伏过大,不仅对胎儿不利,也会影响到您。”
张太医松开虞止手腕,擦了擦额头冷汗,把心落在了肚子里。方才皇帝那痛苦的模样,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他还以为皇嗣出事了。
虞止低低应了一声,嗓音微哑:“朕知道了。”
说着,虞止在心底又为骆庭时添上了一笔。归根结底,还是怪骆庭时。若不是他非要攻打渝国,也不会有方才这一遭。
虞止想到此处,心虚地瞧了张太医一眼,底气不足道:“朕想去边关,身子能撑得住吗?”
张太医额头青筋一跳,沉下脸来,盯着面色苍白的小皇帝:“陛下,您认为呢?”
“朕认为可以。”虞止小声道,还欲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忽瞥见呆立在一旁的陆景,虞止话音微顿。
怎么把他给忘了。
虞止清咳一声,道:“陆卿,朕有事与张太医商议,你先退下吧。”
陆景心情极为复杂,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渝国皇室的男人也能生子,这不是什么秘密。自渝国立国之时,渝国太.祖便曾昭告天下。太.祖本就有一番传奇际遇,他凭一己之力颠覆前朝暴政,还天下一片清明,天下百姓皆认为太.祖是承天之佑,故而降下神迹。
小皇帝此前年纪尚小,对情爱之事无甚兴趣,也没对旁人动过心。
可陆景没想到,不过是出去一遭,陛下居然连孩子都有了。难怪这段时日,陛下与他商议事情时,偶尔会恶心干呕。
陆景不免生出浓浓的担忧,若这孩子真是骆庭时的,那也是骆庭时的皇长子或者长公主。骆庭时若知晓此事,恐怕会跟陛下抢孩子。
得想想办法……陆景眸光沉沉。
待陆景的身影消失在屋外,虞止这才接着说完方才之语:“若是朕化为原形,在马车中受的颠簸少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去了?”
张太医板着脸:“那也很危险。”
虞止抬眼,直直望向张太医眸底,轻叹:“朕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晟国恐怕不日便会攻渝,朕无意与晟国开战,战事一起,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哪怕渝国胜了,也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如今,能阻止骆庭时的或许只有朕,朕必须去。”
小皇帝言辞恳切,张太医微微动摇:“这……”
“张太医,你就帮帮朕吧。”虞止轻轻摇了摇张太医手臂,睁着一双乌黑湿润的眸子,眼巴巴瞧着他。
张太医顿时没了辙。
小皇帝发动这一招,他根本受不住。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满足他的一切请求。
张太医松了口:“臣有一个请求,陛下要带上臣。”
虞止眼睛微亮,笑眯眯开口:“那是自然,张太医医术高明,没有你在身边,朕才不安心呢。”
张太医被哄得心花怒放。
他站起身来,对虞止道:“陛下,臣扶您去里头的榻上歇息,待会儿臣为您熬一碗安胎药,喝了药您便不会难受了。”
张太医扶着虞止去了里间,躺在榻上,虞止轻轻抚着小腹,目光落在穹顶瑞兽间,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此次危机。
骆庭时初登皇位,朝廷内本身就有一些官员对他颇有微词,虞止本以为他会先收拢晟国朝臣,安稳朝堂,而后再考虑对付渝国之事。
没料到,骆庭时是个疯子。
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若一定要开战,渝国也不是没有应敌之力。相反,渝国精兵猛将众多,虞止即位后这几年,渝国也未有过大灾,国库丰盈,粮草不缺,对付晟国绰绰有余。
可一旦点起烽火,必定会有死亡。
虞止不想让渝国将士因为骆庭时的野心而死,身为一国之君,他想保护好自己每一个子民。
幼时起,爸爸就经常对他说,每一条生命都是非常珍贵的,不能因自己身为皇帝掌管生杀大权,便肆意杀戮。
多年来,他始终将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间,从不滥杀无辜。
每个被他处死之人,都是罪有应得。
所以,他一定要阻止骆庭时,不要让战乱再起。
他该怎么做呢?
想起骆庭时那封信里的“真情剖白”,虞止嘴角微撇。那夜的记忆虽不甚清晰,可有些片段至今还时不时飞进他脑海,令他头晕耳热。
低哑声音贴着耳廓灌进来:“乖,再打开一些……”
一片混乱中,男人低笑一声:“好厉害……朕很喜欢。”含笑的尾音微微一沉,在寂静暗夜中,男人的声音显得撩人又危险。
“松开,让朕听听你的叫声,对……真好听。”
“好乖,如此合朕心意的美人……”男人喟叹一声,捧住他的脸亲了上来,诱哄他,“跟了朕好不好?”
一时之间,那些被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通通涌了出来。虞止捂住耳朵,试图堵住不断在耳边盘旋回荡的魔音,却无济于事。
“骆、庭、时!”
虞止咬着牙,将头埋在软枕里,强行把脑海中的画面替换成边关,被鲜血染红的战场浮现在眼前,虞止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蝉鸣越过池水,连同阵阵荷风一起送进屋内。
虞止嗅着荷香,轻轻吐了一口气,伸指点了点自己小腹,嘟囔道:“你那个混蛋爹怎么这么坏,非要挑起战火。”
与骆庭时接触不多,虞止摸不透他的想法。但虞止可以肯定的是,骆庭时对他是有兴趣的。
总不能让他去色.诱吧?
虞止苦恼地挠了挠头。
“笃笃——”敲门声响起,是林山来送药了。
虞止唤他进来,捏着鼻子一口气将安胎药灌进肚里。林山捡起榻上蒲扇轻轻摇着,低声道:“陛下,您喝了药好生歇歇,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孕后虞止就变得有些嗜睡,在林山送来的凉风中,他按了按微酸的眼,缓缓阖上双眸。
沉沉睡去的前一刻,虞止还在脑海中思索着止戈之法。
-
次日,虞止告知几位朝中重臣他要去边关的消息。
丞相李玉蓬立即出言反对:“陛下,万万不可啊!您贵为天子,怎能轻易涉险。上次您乔装去晟国已经十分不妥,如今竟还想去战场,陛下此举太过危险,若您受了伤,我们万死也难辞其咎!”
“李相言之有理,陛下,您切不可莽撞行事。”
“陛下……”
小皇帝撂下那句话后便再未发过一言,李玉蓬抬起眼,视线转向小皇帝平静的面容,见他任众臣如何劝说,自岿然不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小皇帝这模样是劝不动了。
虞止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虞止眼底神色极为认真:“李相,如今或许只有朕能制止骆庭时,这边关朕非去不可。朝中之事,便要再次交给爱卿了。”
李玉蓬知晓小皇帝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深深望着他,拱手道:“陛下万事当心。”
三日后,几辆简朴的马车驶离京都。
虞止此次是暗中出行,他只带了张太医与陆景。
他知道京中有晟国眼线,林山被他留在宫中给探子做戏看,而陆景明面上被他派去平山郡,实则会在途中与他们会合。
据探子所言,骆庭时打算从古越郡攻入,他已经将粮草兵马悄悄调去古越郡了。
日头还未升起,在熹微晨光中,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而行。
“陛下,您可有哪里不适?”张太医扭头看着身旁的梨木盒。
盒子内外被铺了层层厚厚软锦,化为原形的虞止正在里头坐着,两只爪子攀在木盒边缘,口吐人语:“并无不适。”
张太医并没有放下心,他蹲下身子,视线与小猫平齐,严肃地叮嘱道:“陛下,您若觉得身子不太对劲,一定要告诉臣,切勿强撑着赶路。”
虞止伸出小肉爪搭在张太医袖上,笑言:“张太医不必如此忧心,朕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朕不会让他跟着朕受罪。”
张太医紧绷的嘴角微微放松,抬起两只小猫爪握了握,“陛下快躺好,以免受到颠簸。”
虞止乖乖收回爪子,平躺进盒里伸了个懒腰。
“咦?”张太医扫过小猫袒露的毛茸茸腹部,停住目光,面露惊喜之色,“陛下,您的肚子是不是大了一些?”
虞止愣了愣,低头看去,只见小腹处有一块微微凸起。
他有些好奇,伸爪摸了摸那块凸起。
这就是他的孩子吗?
“按理来说,您应该不会如此快显怀。”张太医捋了捋胡子,微微有些疑惑。
虞止闻言,紧张地抬起眼:“可是孩子有何异常?”
张太医摇头:“陛下莫紧张,这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兴许是您腹内羊水过多。等您化为人形后,臣再为您把把脉。”
虞止稍微放下心来,肉垫轻轻在小腹绕了一圈,在心中暗暗许愿。
白灵先祖保佑,让朕的孩儿平安降生。
马车一路向西,直奔古越郡。行至京城外二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陆景与众人会合。
因虞止怀有身孕,一行人脚程并不快,抵达古越郡起码还得一月。迟则生变,为了尽快赶往边关,虞止等人连日来一直是在马车上歇息,以便随时出发。
陆景心中很是不安。
这段时日,他从未见过陛下。
张太医说陛下身子不适,不能见风,需在车内静养。平日里,他只能隔着马车与陛下说话,没见过陛下的模样,也不知陛下身子如何了?
陆景沉沉叹了一口气。
-
历朝历代,除了渝国皇族之外,唯有张氏一族的御医知晓他们是妖这个秘密。在渝国百姓眼中,虞氏皇族被上苍选中之人,若他们是妖族之事被老百姓知晓,定会动摇国本,因而历代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从不敢多言一句。
不过,也曾有人生过异心,一百年前,有人四处散布流言,妄图颠覆虞氏皇权。
最终真相大白,那人原来是个疯子。
疯子的话自然不可信。
大家将它当成了茶余饭后的一桩闲事,随着时间流转,也渐渐被人淡忘了。在百姓眼中,如今的渝国皇族仍是被上天选中之人而已。
虞止不能以原形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段时日他一直待在马车里。
短时间内频繁化形对身体有损,虞止还怀着孩子,自然不能冒险。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偷偷钻出马车透透气。
虞止被闷坏了,蔫蔫地趴在盒子里,小爪子拨弄着透进马车的日光。
张太医是看着虞止长大的,见他这模样不由心生怜惜,捏捏他的爪子,“陛下再忍忍,五日后就到古越郡了。”
紧赶慢赶,众人终于在第五日傍晚抵达古越郡。
古越郡守在城门处等候多时,暮色中,几辆马车朝此处行来。他眯着眼,在暮色中辨认出马车上的标记,连忙正了正衣冠迎上前。
正欲行礼,一辆马车在他旁边停下,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帘子一角,清越的声音在郡守耳畔响起:“林郡守,到马车上来。”
林郡守闻言踏上马车,在柔和灯光中,他看见一双含笑的明亮眼眸。
马车缓缓踏过宽阔街巷,行至郡守府。
林郡守安排好众人下榻之处,立即赶往虞止所住的屋子,四周再无他人,他俯身向虞止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林郡守快快请起。”虞止虚扶了扶林郡守,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开口,“晟国那边如何了?”
林郡守面沉如水:“大军即刻压境。”
虞止眸光一暗,薄唇紧抿,沉吟片刻后再次开口:“林郡守,你……”
话还未落地,小兵的声音骤然穿破暗夜。
“报,晟国大军已行至城外三十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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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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