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又快又急的秋日雷雨过后,孙宁馨忽然毫无预兆的病倒了,直把身边的小宫女卉儿急得团团转。
白日里从太医署那儿拿了药仔细地煎好,伺候着她喝下,晚上则小心地关好门窗,宿到外间地榻上守夜,可半夜里孙宁馨还是常常咳嗽。
这一晚甚至把白日里喝的药液都咳了出来,卉儿捧着痰盂,满脸心疼地看着她,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不住地说:“明日,明日还是请太医瞧瞧好了。”
孙宁馨安慰似地摸摸她的头,心里却也明白,只怕是没有一个太医愿意踏足一个微末答应的冷宫。
孙宁馨就着她的手重新躺下,卉儿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起身将一旁的烛火吹熄后就坐在床前的脚踏上。
黑暗中,孙宁馨能感觉到卉儿的气息就喷洒在身侧,她头抵着床沿,声音轻轻的道:“小主许是夜里惊着了才病倒的,卉儿守着您”。
“小主莫怕,卉儿守着您睡,等睡一觉醒来,这病自然就好了”。
可孙宁馨却缩在被子里,暗暗咬着手掌,无声落下泪来,卉儿不知道,她这病只怕是皇帝不好,自己也是好不了的。
她是父母老来才得的独生女,母亲走得早,父亲又是靠科举入仕做官,几年前在任上骤然病故。
她知道后一双眼睛都要哭花了,却也只恨自己从来卑微,又不能在双亲膝下侍奉,如今算下来便是最亲的外祖父也远在江南,更遑论早已仙逝已久。
自己独身处在这后宫之中,不说是举目无亲,这么些年克扣下来也没攒下什么体己。
即便圣祖爷曾开恩,明令禁止八旗包衣佐令以下的奴仆随主殉葬,可若是一朝山倾,境遇比起什么沈氏、聂氏,只怕会惨上万分。
世人都说宫墙好,富贵眯人眼,权势折人腰。
可即便高贵如熹贵妃,在凌云峰那样艰险难度的地方待了三年,还不是被生生抹平了棱角,硬靠着一对双生子方才能重得眷宠,摆驾回宫。
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有熹贵妃哪有的福气?
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八岁,一生谨谨小心,还未曾见过这世界顶鲜丽的颜色,就要青灯古佛,了此苍生,这让她如何不怨,又如何不愁呢?
她思虑过重,一晚上忧思难平,直到三更后,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却突发了高热,把卉儿逼得直哭。
只好莽撞地先去求了宫中主位钟嫔,从她那儿拿得牌子,才央求到太医来宫中替孙宁馨看病,可太医也只是象征性的开了几味药让卉儿煎上,孙宁馨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
一连昏睡了数日,孙宁馨牙关始终咬紧了,汤药一口未进,彷佛恨不得人能就此昏死过去,再不投胎到这紫禁城中消磨岁月。
卉儿一边为她擦拭嘴边吐出来的药液,一边忍不住跪在床边戚戚哀声哭了起来,孙宁馨眼睛紧闭,眼角却也跟着一起淌下泪痕。
“哭有什么用,哭能教你哭出个皇子傍身吗”?
猝不及防的呵斥声突兀破空传来,孙宁馨在一片缄默之中惊诧看去,只见黑暗中聂氏一双凤眼冷冷看过来,冰冷的话语像是一道尖锐的利刃要将她洞穿。
她刚想出声反驳,聂氏却骤然转身不见,她几步急急追了上去,却突兀的一脚踏进夏季枝叶繁茂的御花园中。
只见对面一身穿芍药色绣锦纹宫装的华丽妃子,背对着她将尾指的镂空嵌丝珐琅护甲褪下,俯身将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娃娃抱了起来。
小娃娃侧头看到她,冲她咯咯一笑,伸长了胳膊要她抱。
孙宁馨看着心爱,脚下微动,那抱着孩子的盛装女子却翩然回过身来,朝她挑眉一笑,只见满头的奇异珠翠,是她此生未见过的精致与华丽。
而那娟秀的面容,赫然是熹贵妃的脸。
她朱唇亲启,开合之间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孙宁馨心惊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哭是哭不出来一个皇子傍身的。”
饶是在睡梦中,孙宁馨仍忍不住惊呼一声,蓦地从床上翻坐起起来,才发现离上次喝过药睡下,才不过刚一刻钟的时间。
睡在外间的卉儿听到屋里的动静,慌忙起身披了件外裳,捧着烛台进来,小心翼翼地跪在床边安抚着她问:“小主,小主?”
“小主怕是魇着了吧”!
孙宁馨里衣的领口微敞,嘴里还泛着股刚喝过药后的苦味,一时间迷蒙之中,直觉得心头被梦里生出的绮念折磨得大乱。
卉儿手中捧着的烛光,将床边的区域照的通透明亮,在一跳一跳的烛火中,孙宁馨看着卉儿那张熟悉的脸,愣了半响,才茫茫然的回神问:“卉儿”?
“是我,小主”,卉儿把手伸到孙宁馨背后,一下接一下的轻拍安抚道:“小主,别怕,卉儿在呢”!
听到她的话,孙宁馨有些迷茫的瞳仁才慢慢聚拢,渐渐在眼底泛起雾气,语气也不由哽咽问道:“卉儿,要是我能有个孩子,是不是我们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病中之人本就多思,但卉儿还是被她的话问的一愣,顿了顿,强笑道:“瞧小主,这必定是魇着了”。
孙宁馨摇摇头,蹙紧了眉,像是无主心骨一般,倚在卉儿身上,喃喃道:“若是我能有个孩子就……”。
她的话虽没有一直往下讲,可卉儿心里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怜惜的伸手用指将孙宁馨脸颊上的泪痕揩掉,安慰她。
“小主别怕,日后咱们说不定也可以搬进太妃宫苑,哪怕下半辈子只能在深宫蹉跎度日,但最起码也能衣食无忧”。
“真的吗”?孙宁馨的情绪渐渐从梦中脱离出来,面上也松懈下来,染上病中的疲态。
卉儿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十分镇定,自信满满的答道:“当然是真的!”
“只是小主还在病中,还需要多加修养”!她说着扶孙宁馨再躺下,捧着烛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小主别怕,卉儿守着您”,她清了清嗓子,拖长带调,一板一眼的唱起家乡的小曲儿。
“适才间玉辰宫欢畅饮宴,那李后分娩顷刻之间”。
“倘若她把太子产,朝阳正宫她占先。我一场美梦化灰烟”。
“心急如焚回宫转,定巧计夺正宫巧设机关。”
在悠悠扬扬的小调中,孙宁馨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飘飘晃晃的往下沉,眼皮像是压上千斤重担般,合上后就再难抬起来。
睡着前夕,她迷迷糊糊的听见自己问卉儿,她唱的是什么小曲儿。
卉儿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道:“这是奴婢家乡的戏曲梆子”。
“叫什么《狸猫换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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