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口津之右,驻扎着赵国驻军的右营。
原本,王祥是没有分兵驻扎的想法的——开什么玩笑,他总共也就这么点儿兵,有什么分开的必要吗?
但是先前斛律羡被卫云庭百骑劫营的事迹历历在前,对于王祥这么个从刚进入军中开始,就一直跟在斛律羡身边,见证了老赵王和斛律羡,这一对上个时代的双子星是怎样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地熠熠生辉——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斛律羡到底有多厉害。
如果就连斛律羡在遇到洛州那边那群人的时候都会遭遇如此,那么他就更不用说了:他深刻地记得那次劫营的教训,于是,哪怕他并不觉得雍**队大部队有渡河的可能性,他仍然将营地拆分左右,一如当初斛律羡的安排那样,用以规避小股部队冲击、在营中制造乱局,用极小的杀伤换出极大的士气损耗、以及军营中的慌乱、自我踩踏……等等这些会直接让浦口津这边的守军废掉一半的结果。
王祥不太敢赌这一把,所以他准备了偏营:诚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直接套用上去,任何军中之事都不是能够生搬硬套得出结论的。
但他也并不是个聪明人,王祥觉得他不是、他的幕僚也同样不是,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生搬硬套总能解决对应的问题——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或者自己过分发散的思维要强上一点。
*
前方的哨岗扎得不算高,施钺一眼就从这些营寨上头发现了许多的漏洞:很显然,安排了这个营寨的,并不是什么很优秀的将领,而军中的那些中层将校们,那些在大多数时候可以代表一支军队的组织力度、战斗强度的中下层构建,也不是什么久经战阵、上过二十几次战场而不死的精锐老兵。
在施钺看来,中下层的将校构建是军队整体组织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将领的水平没有超神到世间最顶尖的那几名、或者是和禹州世家中出来的那几个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废物一样超鬼的情况下,这一环就决定了身战争的胜负。
郑含章很赞同她的观点,并且在一次参军会议上,随口谈起她自己对于中层将校组织构建的看法:战争上的医护保证,可以造就更好、更健康有效的中层构架。
这话要怎么说呢?
其实非常好理解——是这样的,战场上的实践是最能够让人快速成长的,每一个真正在生与死之间历练过那么多次的人,能够比起那些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是只在校场上稍微“锻炼”过一段时间的那些士卒完全无法相比的。
所以,每一个原本可能因为伤口包扎、止血、感染之类的问题而死去,现在却因为于忱带着的医疗营而活过来的士卒,都是成为中下层将校的血液。
这么说吧,一个上战场十次而不死的老兵,基本上就已经学会了在面对不同的敌人时要做出怎样的反应,一个上战场二十次而不死的老兵,就可以带着自己身边的那些新兵蛋子一起躲过一些死劫。
这,就是中下层将校需要具备的能力了。
假设,一场战争原本要死百分之二十的人,那么十场战争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百分之十的人了;而有了医疗制度,原本百分之二十的伤亡率降低到了百分之十,那么在十场战争之后,剩下的人可以飙升到百分之三十五左右。
足足增加了两倍半。
所以,洛州的中下层将校建设,从基础上就已经是很显然要远远超过雍国那方面的建设程度,而除此之外,文化课的建设也是很大的提升。
她身边的这些从很早就跟她的兄弟们,基本上都是很不错的中下层将校了。
或许将来,他们也会成为不错的将领,走上一条和山贼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还是相当在意这些跟着自己的兄弟们的,施钺觉得,既然是自己把他们从山里面拉出来的,那么他们的未来都是她应当担负起来的沉重东西。
——施钺在看到赵国的营地布置情况之后,第一时间想到了洛州自己的营防建设,随后她意识到,拿赵国和自己那边相比,简直就是对殿下的亵渎。
她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你们知道要怎么办吗?”
瘦羊,现在这家伙是她身边的副将,负责统领着施钺的全部亲卫,瘦羊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点点头:“嗯,这营寨扎得不行,还比不上那群新兵蛋子扎的。”
施钺的亲卫,先前都是从新兵里面招过来的,所以连带着瘦羊自己,也去卫云庭的新兵训练营里面去转了几圈。
他跟着训练了,还跟着新兵蛋子们一起经过了一些实地演练的互相对抗……总之,瘦羊觉得自己自从在卫云庭的那个新兵训练营里头卷出来了之后,外头的世界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简单难度了。
他嘿嘿地对着施钺笑了两声,笑起来的样子还真的和一只羊有点儿相似,但他确实已经不那么像是一只“瘦羊”了,筋骨之外不只是蒙着一层皮了,其间还填充进了许多的血肉。
洛州的伙食待遇还是好了点。
“头儿,你放心好了。”他对着施钺努努嘴,“咱们能强拆了这个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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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钺当然不需要他们强拆了这个营寨,这是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性价比的行为,她只需要他们摸进去,把这个营地变成瞎子,然后用少数的人创造出和上次卫云庭创造出的、相似的效果。
卫云庭其实也在队里,但是施钺心里还有点儿热烈燃烧的火焰,她想要试试看在没有现场请教卫云庭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做出相似的成就来。
在洛州的时候,她其实是经常去找卫云庭的,比她还要更勤奋的,应该就只有李由之——毕竟施钺还要去带兵,还要去各种操练,而李由之是真的能够三天两头地拿着兵书、拿着沙盘和地图去找卫云庭和郑含章。
成功制造了乱子之后,是否要在这河边的营寨中燃起一把火?又或者,要和当年的殿下一样,让营寨中直接引起营啸,乱起来之后……其余什么都不做。
施钺现在的这个想法,就像是已经确定了自己期末能考出全年级第一的优秀学生,在面对着一道确定自己绝对能够做到满分的压轴题,思考着,我应该选择用这种方法解题呢,还是选择用另外一种?又或者是两种都写吗?
但是过会儿再说吧,施钺和身边的这些人对视一眼,都非常默契地将口中咬着的竹哨吐掉,换上了武器。
*
王祥觉得指挥调度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是这么个难度,他……陛下的计划真的能够实现吗?王祥是知道赵王的策略的,他正是因为足够被赵王和赵太子信任,所以才会被扔到浦口津这种比较紧要的地方来当守军的。
相比起他的能力,他的忠心在这个人的整体评分中占据了更为要紧的比重。
而也正是因为知道得足够清楚,所以他才会对赵王的那个计划更加担心,洛州看起来并不好相与——和他先前认知中的雍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形象。
真可怕啊,似乎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郑含章的横空出世而出现的,这个雍国的年少的皇子——直到现在才刚刚封了王爵,但是她却已经在一周之地制造出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正在逐步后退,他指挥着的整条线都在逐步后退,像是逐渐淹没在潮水之中的岸,王祥心想,此时他与对面的差距,或许就和当年那些撞碎在赵军马蹄之前的军队与赵王和斛律羡之间的差距一样大。
不过还好,他至少做对了一个决定:左右两营的分设,至少可以缓解一定中军的压力,另外,他的亲卫,此时大概已经带着消息朝着后头的城池跑去了吧?
至少,消息能够送到后头,勉强算是能够将他防守不力造成的诸多后果中,相对重要的一个造成的影响稍微抹平一些。
王祥这样想着,他此时已经做好了把命留在这里的准备,他打算组织起一次冲锋。
他是将领,多年来比起普通士卒,生活待遇显然要优渥得多,他在夜间也能看到较远的地方——此时他看到,雍国的士卒已经快要渡过河岸了,如果不能组织起机会最后反冲一次,那么就连趁着对方正在渡河时期施加压力的“击其半渡”这个机会,他也要彻底错失。
王祥决意赌上一把,哪怕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恐怕也抓不住这个机会。
在他举起配剑的一瞬间,数支箭矢从斜后方朝着他射来,从一个王祥毫无防备的角度激射而来。
尖锐的箭锋径直穿透了他肩胛处的盔甲。
他仓皇朝着箭来处看去,意识到,那是右营的位置。
夜色之中,江水涛声依旧滚滚向前,但是在右营中的那些岗哨,脖颈上已经多出了一道从左到右横贯过去的口子。
鲜血流淌过皮肤,睁大的眼睛已经逐渐上翻。
血腥味尚未来得及扩散到这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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