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王终于回到了京中。
他回来的时候仍然在昏迷,太医们在他的病榻前头忙前忙后,大部分都愁眉不展。
赵太子觉得惶恐,他一直将老赵王视作撑起整个世界来的那个人——至少,是撑起他的世界的那个人,他尚且没有做好要自己去撑这个世界的准备,但是柱子已经坍塌下来。他陪在老赵王的床榻边上,甚至将那些他需要处理的国事都搬到了这附近来,就直接在老赵王身边处理。
他的父亲只有偶尔一些时候是清醒的,更多的时候都在沉睡,而睡眠中尚且带着痛苦,以至于眉头和眼角都是皱在一起的。
伤痛令他在短时间内瘦了很多,赵太子握住那双骨骼的线条变得明显了许多的手,在出发之前,它尚且非常有力。
赵太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随后有些跄然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外头去,进来给赵王换药的太医已经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习惯了赵太子这般表现。
赵太子走到外头,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让人去传那些平常被允许到小朝上来,对于真正的国家大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那些朝臣们请到这里来——并不是在赵王的榻前,是在相隔了两间屋子的一间里头,他总是会担心这些人影响到老赵王的休息将养。
赵国当前的情况非常特殊,因为他们虽然在面对雍国的时候大输了一把,并且在草原上寻找的代理人窟合真也死了,所以亏了并不仅仅是在建州战场上的这些物资和盔甲。
但是,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国此时虽然表现得落魄了,然而比起南边的吴国来却也现状仍然不错,就算现在和燕国开战,除了民间或许会闹出点儿沸反盈天的情况之外,其余也不至于有什么意外——输完雍国输燕国,再输下去只能输吴国了,赵国多少页还是要点面子的,不至于真的就弄出这么个结果来。
而且雍国,从后续前线报告过来的资料,赵太子认为雍国的胃口不大——不是说雍国不想占有更多,而是说,雍国现在就算占有下来,也管理不好这个边界,与其一起骚乱起来,后期还要投入更大的人力物力,还不如就直接先放着不管。
因此,雍国那边不会再开一仗。
这么个眼见着是用来自我提升、改变当前中原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局势、合纵连横地准备将地下一代大魔王按死在发育关……总之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的时刻,赵太子知道有这么个任务摆在自己面前需要他去完成,但是当前老赵王的状态却让他始终都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思绪像是一团彻底被抓烂了的丝线,得到那些大臣们之中,就像是将这一团丝线浸泡到水中去那样,从而获得一个能够相对将这些丝线慢慢整理起来的氛围。
他需要将当前的局势扭转过来,至少朝堂上的局势先要扭转过来,他和父皇在先前的筹备阶段,整整两年的时间里面得罪了太多的世家。
强硬的态度配上随时能够暴揍所有人的武力,这能够换来尊重;
而强硬的态度配上被挫败了的武力,这能够换来的,就是从沉默的不合作,逐渐演变到抗争。
朝堂上的声浪……会很大。
那些真正跟着老赵王打过仗的鲜卑武勋反而会相对好说话一点,毕竟是真的挨过打。
世家……世家……
在更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时候,赵太子曾经好奇过,为什么父皇每天背地里头要把禹洲的世家们从里到外骂上个几顿饭的功夫,但是却仍然不动用手中的军队将这些人斩尽杀绝。
在他们刚刚来到禹洲的时候,明明这些禹州世家们在看到了他们士卒整齐而军马肥壮后,直接打开了城门出来投降,对当时的老赵王几乎是极尽的谄媚了,赵太子非常看不上他们。
但是老赵王只是将这个已经变得沉甸甸的儿子抱起来,在臂弯当中颠了颠,随后感叹说:“不行啊……儿啊,他们虽然可恶,却是实在是死不得。”
后来赵太子逐渐认识到这些世家对于当地的把控力,他们像是树根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当地,对百姓时常会有一些小恩小惠的笼络,对于当地的士子也会有一定的帮助——因此他们的网络分外稳固。
所有能够在第一时间拉出来做官、维持中下层秩序不要一下子乱得崩盘的人手全都来自于这些最上头的枝叶甚至已经快要溃烂掉的“森林”之中,于是不论森林中的豺狼虎豹,这些来来往往的名臣军将帝王是怎样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怎样的兴衰轮换——但他们是不会变的。
毕竟没有能够顶替他们的人呢。
如今的老赵王赵太子身边确实也有了一些可用的人,但是这些人的数量还不够多,尚且做不到让十字街头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的地步。
但凡只要做不到到了这一步,仍然能够让百姓不造反、仍然安居乐业着过他们的日子,那赵太子他们就仍然无法动手,只能继续维持在朝堂上的表面客气。
乔舟到得早。
他看到赵太子有些憔悴的神容,以及他那自己或许都没有注意到的,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道皱纹就会镌刻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比起一个月之前的模样苍老上五六岁了。
乔舟轻声道:“殿下。您现在……”
赵太子抬起头来看他,看到担心的面内容之后勉强将双眉稍稍舒展开了一些:“子舫。”
他让乔舟坐到自己身边来,两个人都没有将声音提高多少,赵太子在沉吟片刻之后问乔舟:“如今……元家那边如何?”
乔舟爬得很快。
他本来天赋就好,是个很适合当官的人,随着时间逐渐推移、赵王领兵出征……赵太子并不如老赵王那样对整个朝堂了如指掌,因此他更信赖这些从太学里面出来的学子,乔舟因此愈发地走到了权力的中心去,虽然同一批的太学学子中,他算不得是爬得最高的那一个,但也总能算是前途最好的那一班。
赵太子喜欢用他,他因此可以和元家走得更近一点——这是赵太子特地让他去做的。
元家在禹州市家中也算不上最出挑的,但同样也不能算是隐没在了世家堆里寂寂无名的那种,况且元家和各家各户的关系也还挺好,尤其是元二公子。
作为一个行事并没有那么靠得住,嘴上扯得天花乱坠,但因为花钱挺大手大脚且性格还算挺好的小生,元二公子向来和那些禹州世家里不成器的子弟们玩得不错,而因为乔舟在后头托举着他,他的官职在东宫中也确实排到了比较前头的位置——赵太子这么确实是有意这么安排的,于是那些世家里头被培养出来将来挑大梁的子弟对他也不会露出多少不满的神色来。
从元家的动向,确实可以判断出如今的世家准备给出怎样的风向。
乔舟是老赵王和赵太子按在世家堆里面的一颗钉子,同样的,元家也总是要通过他来知道,老赵王和赵太子又想要做些什么。
元家那边有什么想法,乔舟没有太瞧出来,也并未太在意,但是元家背后的那些世家里头总有不蠢的人,而赵太子也并非蠢人,于是双方对于乔舟算是试探的桥梁这件事都心知肚明,透过他来互相传递一些互相竞价的价码。
但乔舟在这个关系中绝对不能算是无用——他的态度和偏向能够影响到一些人的生死,并且是一些很重要的人的生死。
乔舟想了想,片刻之后对赵太子道:“元家未必就完全站在世家那一边,殿下若是欲待细知,或许可以将元二招入东宫。”
赵太子:“你知道些什么了?”
乔舟道:“只是隐约有些猜测,不过,虽然元二凡事都不怎么瞒着下官,然而元二也未必就知道全部。”
赵太子:“你如何猜测?”
乔舟:“不管是有人想要赌一把搏更大的富贵,又或者只是因为觉得就算这次打败,世家那边也绝非陛下与殿下一合之敌,于是决定投诚来保住当前的地位,总之,是对殿下的一些示好。”
他抿了抿嘴唇,随后摇摇头:“下官并不确定他们要做些什么,只是有这么个意图在这里,元二并未藏住。另外便是,下官想着,这个念头,在其余的世家那边,估计也不是很清楚。”
赵太子想了想,能想到的也无非就是元二公子捏到了哪些世家的把柄,写成了一份折子想要偷偷带了来给他,因为自己的出身所以如果明面上递出去,元家就要被其余的世家们群起而为之,因此通过乔舟这条路走上这么个迂回。
也挺好,赵太子对自己想到的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毕竟是把人拉进东宫来,而不是自己去元府赴宴,他并不担心对方包藏祸心。
“既如此,待到父皇苏醒,请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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