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池对于长安那边要说服雍帝、并且先行在雍国与赵国交界的地方释放出点风声的决策没了意见，郑含章却没有当即放他离开。
秦池虽然对于不能立刻回去干活这件事颇有意见，但是，郑含章有更好的说服他的理由。
她仍然靠在榻上，一条成天挽弓搭箭或者举着弩射靶子都没能锻炼到多粗的臂膀松松垮垮地挂在榻沿上，戴了一枚扳指的手对着秦池招了招：“给我拿一把松子。”
随后，她一边剥着松子，吹走那些象牙白色的果仁当中混杂着的棕色果皮，一边轻声对秦池说：“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给赵国那边设套造势，不一定就只能从这件事上动手脚啊。”
秦池坐得更安然了一些，若是说先前还是殿下给自己布置更多的工作，那么现在，至少郑含章这边的状态就变成了“殿下教你怎么搞舆论”。
当年的秦池就是在郑含章开的班上面一点点因为学得好而且反应快被提拔起来的，逐渐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因此每一次郑含章摆出一副要讲点什么东西的模样来时，他都是最捧场的那一个。
他甚至还很入乡随俗地学了曾经的刘毓，随身携带笔和纸，当场会从怀中掏了出来：“殿下？”
郑含章：“……”
她轻声叹了口气，洛州现在的这种风气着实是不好，现在也就罢了，毕竟是在谈正事，但如果是她平时开玩笑吹牛逼呢？一个个的都在跟史官学，以后莫不是要帮她记下什么诸如“殿下说自己要喝三百杯，殿下吹了个牛”之类的话来？
不过她还是接着往下讲了，提起的是目前洛州已经知道的、刘顼与宗室女婚配的消息，以及洛州到现在理应还不知道的，契苾葛兰在草原上大胜了的消息。
郑含章如今已经不怎么找借口隐瞒这些消息，毕竟洛州上下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殿下总能比别人更早知道一些消息，不管是夜观天象还是推断出来的，总之就是殿下厉害。
秦池也确实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问她这一次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只在听说契苾葛兰在草原上大赢了一次之后，道：“契苾葛兰对赵国的态度一般。”
郑含章摆摆手：“现在的契苾葛兰，可是打着为窟合真报仇，为窟合真的子嗣维持着草原平和的旗号呢。他不会光明正大与赵国交恶的，至少也会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他的名字可以用，但是没有必要。”
秦池短暂地迟疑了下：“那么，那些被他击败的部落首领，如何？他们总是要寻求帮助的，向赵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况且，我们也知道，他们并不能算是害死了窟合真的凶手，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所要做的是让契苾葛兰背上谋害窟合真的罪名，因此，他们也需要沿着窟合真当年的选择往下走，才能更明确地表露忠心。”
郑含章将最后那几颗攒到了一起吃的松子仁一起塞进嘴里吃了，点头：“确实可以这么做，这就是争夺正统了，况且契苾葛兰的生意是和我们做的，用这件事，也能让那些人反过来攻击他。”
契苾葛兰先前赢得有点顺利，郑含章需要用这一次的胜利让他知道洛州这边提供的支援效果有多好，从而让契苾葛兰别一天到晚的脑子动歪就朝着图谋雍国而来；另一方面，一边被打痛了，打弱了，那就要开始扶持另一边了，这才是始终让草原无法真正地威胁到中原王朝的办法。
但是呢，这个扶持意味着自己这边放点血，哪怕是已经淘汰了的东西，郑含章都不是很舍得给出去，毕竟鳞甲还可以用来武装马匹，而在雍国的其他地方，士卒可都还没有被武装起来呢。
因此，相比起自己动手，她更希望赵国能够在这件事上意思意思多给点，反正之前他们支援起窟合真来的时候也是货真价实的大手笔。
秦池在笔记上记下了这些，随后感叹：“殿下出手还是那么老辣，一举便能多得。”
郑含章翻了个白眼：“老辣什么？要是真的老辣，这会儿长安那边都不用我们现安排起。”
私下里，郑含章可以吐槽雍帝，但是秦池不太行，他虽然知道郑含章从能力这一方面不怎么看得上雍帝，却也毕竟觉得血缘还在。
他抿了下嘴唇：“老赵王父子与草原上的合作，是为了让那些人觉得赵国对于雍国仍有大图谋，要在军队中换血；同时，也要让他们觉得赵国赢不了，所以要趁着那对父子一意孤行之前快点转雍国，用这条随时可能会变得不值钱的消息来换取自己在雍国之中地位的保障？”
郑含章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补充了：“差不多，就这样吧。不过我估计那些人想不到这么多，你得多给些引导。”
秦池很有同感地点头：“会的会的。”
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其实官员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草包了：曾经，做为一个乡野间长大的小孩，秦池也曾经觉得那些官老爷们之所以能够当官，是因为他们比自己聪明很多，所以他们能够去指引这个国家的发展。
后来他被拉去读书，因为飞快地学会了所有基础的东西，那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不笨，再学到进阶课程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上课时候的诸多素材都是从历史当中截取过来的片段，而当他设身处地地代入那个情景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自己能够比原先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官员做得更好。
他慢慢地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不少的部分都是草台班子，虽然洛州其实不能算草头班子；而那些或许官位还要比他更高一些的官员里头，傻子的数量也是相当不少。
要多照顾照顾傻子，这是礼仪。
他在本子上记下这些话，随后问郑含章：“那契苾葛兰，他那边会不会不满？”
毕竟，他肯定是要放出消息来的：关于契苾葛兰与雍国合作，以及关于他在窟合真之死当中起到的推动作用……这些话中有一点是假的，但是含假量实则并不高。
契苾葛兰不一定知道是谁给出的消息，但绝对会因此表现得和雍国这边更冷淡些。
郑含章打了个哈欠：“他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他被草原上的事情牵绊住，没有南下的时间和资源，仅此而已。”
秦池点头：“那就没问题了——寿春王那边呢？”
虽然如今的刘顼确实得到了雍帝的承认，成为了名不正也言不顺的吴国“正统”，但是他毕竟没有登基，于是秦池对他的称呼仍然延续了习惯，仍然还是“寿春王”。
郑含章：“至于他那边，当然是谣传说，洛州对此人并不耐烦，也没有兴趣在这个北方争雄的时刻帮他做些什么了。”
秦池自然而然，非常顺畅地就接上了她的话：“但是因为陛下觉着寿春王也能奇货可居，所以殿下就算不想，也还是要将寿春王送入长安，全然不能有半点异议？”
郑含章：“对啦，就是这样。”
她自己寻思片刻，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拉过来讲的事情了，正想要跟秦池说他可以回去继续加班了，争取今天晚上别走得太晚，宁愿打包了夜宵回去吃，也别在官署里吃完了夜宵还要继续熬，秦池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问她。
“殿下，寿春王在吴国境内可有家眷？”
郑含章愣了一下，道：“自然是有的。”
虽然在整个寿春王出逃的故事情节中，他的家眷的名字几乎从未被提及到过，但他既然是个快要三十岁的男子，那就自然不可能没有婚配。
——吴帝的确对他有所疏远，但那并不代表着他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一路单身下去，难道吴国还真的要有一个出家当和尚的皇子不成？
多少有些荒唐了。
刘顼的妻子出身其实不差，教养也是很好，为人温柔宽宽，堪为良配，是吴国先帝用心挑选了的，但是与如今吴国新君相比就差得略远了，她对刘顼想要成就的大业可以说是并无帮助。
因此，刘顼在出逃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带上她的，也没有带上这位寿春王妃，以及她所出的女儿。
这些留在吴国的家眷是个什么下场，自然与那位新帝的心肠，以及刘顼在雍国都做了些什么挂钩。
到目前为止，她们仅仅是被圈禁在了寿春王府中，但很难说未来又回如何。
秦池沉默片刻，“呸”了一声：“真不是个东西。”
郑含章：“是啊，真不是个东西，但是在政事上他确实有用，所以，就算他不是个玩意，他现在也还死不了。”
“来者都能得到优待，也勉强算是个吸引之处吧。”郑含章低头，看着手中的松子壳，“心狠者杀妻求将……不过，且放心吧，这样的人难有好下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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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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