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黏稠。
湿润的空气里饱含着植物萌发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甜,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绿意。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香樟树叶,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不像夏日那般炽烈,而是带着一种温柔的、试探性的暖意。
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周二午后,教学楼里弥漫着一种午休刚结束的、懒洋洋的躁动。
羌渝独自一人从位于校园僻静角落的医务室走出来,手臂上刚刚处理过的伤口在单薄校服布料下隐隐作痛。
碘伏的气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他的鼻腔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消毒后的洁净感,与他内心某种晦暗的、无法言说的污浊形成讽刺的对比。
早晨出门前的那场风暴,来得猝不及防。母亲羌夷前一晚似乎情绪尚可,甚至难得地没有挑剔他晚餐时沉默寡言。
但清晨,当他一不小心碰倒了画架上那管她视若珍宝的钴蓝色颜料时,那点脆弱的平静瞬间粉碎。
颜料像一摊凝固的血,玷污了未完成的画布,也点燃了母亲眼中狂躁的火焰。
她没有打他,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掺杂着厌恶和绝望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抓起调色刀,疯狂地划向那幅画,画布撕裂的声音刺耳得让他心惊。
在混乱的推搡中,他的手臂撞上了画架尖锐的木棱,留下了一道不算深、却足够显眼的红痕。
这伤,不能被人看见。尤其是班主任苏忱。
苏老师有着一双过于敏锐和关切的眼睛,那种目光让羌渝感到无所适从,仿佛自己辛苦维持的、名为“正常”的薄壳,会在那种注视下轻易碎裂,露出内里不堪的真实。
所以,他趁着午休时间,悄悄溜去了医务室,编造了一个笨拙的理由,说是课间活动时不小心撞到了单杠。
从医务室回教学楼的路上,需要穿过一条连接新旧校区的玻璃连廊。
连廊里光线充足,两侧摆放着一些学生们的习作,大多是色彩明艳的静物或风景。
羌渝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那个靠窗的、可以让他暂时隐匿起来的角落。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缩在校服里,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努力将柔软的躯体藏进坚硬的壳。
就在他即将走出连廊,踏入主教学楼的阴影时,一个略显仓促的身影迎面撞来,差点与他相撞。
羌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起头。
那是一个很高的男生,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却穿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挺拔利落。
男生的眉头微蹙着,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片,正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地方。
阳光从侧面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碎星,此刻却因迷路而蒙上一层懊恼的薄雾。
羌渝认得他。是新来的转学生,叫严衍。
开学不到一周,他的名字就已经在年级里流传开来。
父母都是著名的钢琴家,家学渊源,本人更是天赋异禀,据说拿过很多含金量极高的奖项。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该活在聚光灯下,被鲜花和掌声环绕,与羌渝这种挣扎在灰色地带、唯恐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存在,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同学,”严衍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走近,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因焦急而略显急促的喘息,“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音乐教室怎么走?就是……顶楼那间,里面有三角钢琴的。”
他的态度很礼貌,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丝毫没有某些“天之骄子”可能有的傲慢。
羌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指个方向,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左转,上三楼,穿过美术长廊,最尽头那间就是。
但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音乐教室的位置确实有些偏僻,对于刚转学来的严衍来说,光靠语言描述,很可能又会绕晕。
他看了一眼严衍手里那张大概是地图或通知的纸片,又瞥了一眼对方额角细微的汗珠。
离下午上课预备铃响还有大概十分钟。
“……不太好找。”羌渝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我带你过去吧。”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从不主动与人产生交集,那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可能暴露的风险。
严衍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带路,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不设防的、充满感激的笑容。
那笑容过于明亮,像一道毫无预兆劈开阴霾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撞进羌渝习惯性低垂的眼帘,几乎让他有些眩晕。“真的吗?太感谢了!我赶着去音乐社的面试,差点就要迟到了。”
羌渝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他能感觉到严衍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步伐轻快,带着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属于阳光世界的活力。
连廊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一明一暗。
羌渝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姿态,目不斜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和交谈。
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纯粹的、沉默的指路人,这是他在校园里最感到安全的角色之一。
一路无话。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走到艺术楼,爬上三楼,穿过挂满各种风格画作的美术长廊,浓郁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羌渝熟悉且感到些许安心的领域,但他依旧没有放缓脚步。
终于,在那条长廊的尽头,一扇深色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一个简洁的铜牌:音乐教室。
“就是这里。”羌渝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声音平淡无波。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同学!”严衍再次道谢,笑容灿烂,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严衍,严格的严,衍生的衍。”
名字。羌渝的心脏微妙地紧了一下。他不想交换名字。
不想让这次偶然的交集留下任何可能延续的痕迹。“举手之劳。”他含糊地应道,避开了名字的问题,同时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该离开了。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显示是班主任苏忱发来的消息。
手指划开屏幕的瞬间,他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羌渝,看到消息回复我一下。学校刚下来的心理健康测评结果,你的量表显示有中度抑郁倾向,我很担心你。放学后方便来我办公室聊聊吗?】
中度抑郁倾向。
这六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脆弱的神经中枢。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惊恐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胸腔,震得他手脚发麻。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些题目,他明明那么小心地选择了看似最“正常”、最“积极”的选项。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被看穿了吗?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头顶,将他彻底淹没。苏老师会怎么想?会不会通知家长?如果被母亲知道……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将是怎样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母亲会如何用最刻薄的语言嘲讽他、羞辱他,将这一切归咎于他的“矫情”和“脆弱”。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慌乱地在屏幕上打字:【老师,我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填的时候有点马虎。真的不用担心。】
点击发送的瞬间,一股更深的绝望涌上心头。这样的否认,苍白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那看似坚固的立足之地,正在寸寸碎裂。
就在这心神俱裂、几乎要瘫软的关头,一阵钢琴声,从身后那扇刚刚关上的音乐教室门内,清晰地、不容抗拒地流淌出来。
起初是几个零散的、试音般的音符,带着些许迟疑。
随即,一段流畅而熟悉的旋律,如同月光下悄然涨潮的海水,温柔却又坚定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漫溢出来,包裹住了僵立在原地的羌渝。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这曲子……他听过。
在很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母亲羌夷还没有完全被躁郁症的阴霾吞噬。
偶尔,在某个情绪相对平稳的、难得的夜晚,她会打开家里那架早已积满灰尘、音色喑哑的旧钢琴,弹奏一段旋律。
那时,她脸上会浮现出一种羌渝在平日里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神情,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仿佛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某些早已逝去的时光。
那旋律并不欢快,甚至带着一丝忧伤的静谧,像深夜里独自流淌的溪水,清冷,寂寞,却成了羌渝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闪烁着微光的、称得上“美好”的记忆碎片。
后来,那架钢琴在一次母亲狂躁症发作时,被她用画架狠狠砸坏了琴键,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那首曲子,也连同母亲那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温柔一起,被深深地封存在了记忆的底层,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自身世界几乎崩塌的时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再次听到它。
鬼使神差地,羌渝没有立刻逃离。他被那琴声钉在了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悄悄地、近乎贪婪地挪到教室门边,透过门上那一小块长方形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教室里,光线充足而柔和。几个看似是音乐老师或社团干部的人坐在一旁。
而在教室中央,那架黑色的、光洁如镜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严衍。
他背对着门口,脊背挺得笔直,刚才那份因迷路而产生的仓促和焦急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沉静到极致的状态。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优雅地起伏、跳跃、滑动。
那首熟悉的、带着月光般清冷质感的曲子,便从他指尖倾泻而出,不再是记忆中老旧钢琴的喑哑,而是饱满、圆润、充满了丰富的层次和情感,如同真正的月光,流淌、弥漫,充盈了整个空间。
阳光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滑的钢琴漆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也给严衍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都在这一刻的琴声中变得缓慢而虔诚,仿佛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羌渝怔怔地看着,听着。
内心那因恐慌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琴声中,渐渐平息了些许。
那旋律像一只无形却无比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了他因极度紧张而绷紧的神经。
苏老师短信带来的窒息感暂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
是怀念?是对遥远记忆中那一点点温暖的追溯?是惊讶于严衍竟能弹出如此打动他的旋律?还是……对眼前这个在钢琴前仿佛会发光的少年,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羡慕?
他不懂音乐,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严衍的演奏在专业上究竟达到了何种水准。
他只是单纯地被这声音捕获,被这旋律里某种与他内心深处共鸣的东西所触动。
在这一刻,这个刚刚还因迷路而略显笨拙的少年,在钢琴前,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存在,一个……发光体。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教室里响起了几声克制但真诚的掌声。
严衍站起身,转向评委们,礼貌地鞠躬。
在他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恰好与羌渝未来得及躲闪的、带着怔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严衍似乎有些意外,短暂的错愕之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完成表演后如释重负的、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笑容,像第二道阳光,再次毫无预兆地刺入羌渝阴霾密布的心房。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不合时宜地、失控地加速跳动起来。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离了那间充满琴声和阳光的教室,逃离了严衍那个过于明亮、让他感到自惭形秽的笑容。
他一路跑回教学楼,冲进空无一人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发梢还在滴着水珠的少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想起严衍弹琴的样子,想起那首叫做……他后来才知道叫《月光》的曲子,想起苏老师那条如同判决书般的短信,想起母亲早晨歇斯底里的脸和手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各种画面和情绪在脑海中疯狂地交织、冲撞,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他和严衍,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那个迷路的请求,那首意外的钢琴曲,像一颗投入他死水般生活的石子,不可避免地荡开了涟漪。
这涟漪是吉是凶?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某种他无法控制、也无力抗拒的东西,似乎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下午的课,羌渝听得心不在焉。手臂上的伤口在衣袖的摩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不堪。
苏老师的短信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而耳边,似乎总回荡着那首《月光》的旋律,还有严衍最后那个看向他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羌渝磨蹭到最后,才收拾好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
他远远看到苏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似乎正在和别的老师说话,目光却不时扫向走廊。
羌渝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想从另一边楼梯溜走。
“喂!等等!”
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
羌渝脚步一顿,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迟疑地回过头,看到严衍正从楼上快步跑下来,额头上带着运动后的细密汗珠,脸上却洋溢着轻松而愉悦的笑意,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走廊里沉闷的空气。
“可算找到你了!”严衍跑到他面前,气息微喘,眼睛亮得惊人,“刚才谢谢你带路。我面试通过了!”
“……恭喜。”羌渝低声道,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对方过于灼热的目光,侧身准备离开。
“对了,”严衍却自然而然地跟他并肩往前走,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你后来是不是在门口听我弹琴了?我看到你了。”他顿了顿,带着点好奇和试探问,“那首曲子叫《月光》,德彪西的。你喜欢吗?”
《月光》。羌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它叫《月光》。测不准的,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却又在某个瞬间,能带来奇异安抚的月光。
“还好。”羌渝含糊地应道,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他不习惯这样的对话,不习惯被人如此直接地关注。
“我觉得你好像挺喜欢的。”严衍笑了笑,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语气,“其实……跟你说个秘密,我更喜欢电吉他。摇滚乐,那种能炸翻全场、释放所有情绪的感觉,才够劲。”
羌渝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钢琴天才,喜欢电吉他?这和他想象中的、那个应该沉浸在古典音乐世界里的严衍,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严衍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点与他阳光外表不符的自嘲和无奈:“我爸妈觉得那是不务正业,是噪音。没办法,只能偷偷喜欢。”他说这话时,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被更明亮的笑意所取代,“对了,还没正式认识一下,我叫严衍。你呢?这次总该告诉我了吧?”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教学楼门口,夕阳的金辉洒落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面对严衍再次伸出的、干净而温暖的手,以及那双盛满真诚和期待的眼睛,羌渝犹豫了。
他习惯性地想要退缩,想要维持自己透明的保护色。但或许是那首《月光》的余韵未散,或许是严衍身上那种与他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带着点“不羁”的真实感,又或许是那句关于电吉他的“秘密”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亲近……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片温暖。
“羌渝。”他轻声说,吐出了这个连他自己都时常觉得沉重和耻辱的名字。
“羌渝?”严衍重复了一遍,音节在他舌尖滚动,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很好听的名字。你是美术生吗?我看你从艺术楼那边过来。”
“嗯。”
“真厉害,”严衍由衷地赞叹,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会画画的人都超有魅力的。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语气变得稍微有些不确定,却又带着诚恳,“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时候我练琴,你可以来画室画画?或者……随便聊聊?总觉得……和你待在一起,挺安静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近乎直白的交友请求,让羌渝彻底愣住了。
找他?为什么?他们才第一次正式说话。安静?他只是因为长期压抑而习惯了沉默,因为害怕暴露真实而不敢多言罢了。
他看着严衍,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对方美好的侧脸轮廓,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试探、怜悯或者算计,只有纯粹的、带着点笨拙的期待和好奇。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远离他,羌渝。他在心里对自己呐喊。
他是光,你是影。光与影注定无法同行。靠近只会让你身上的污秽无所遁形,只会被那光芒灼伤,最终陷入更深的黑暗。
你负担不起任何形式的靠近和温暖。
可是,当他想到那首驱散了他片刻恐慌的《月光》,想到严衍说起电吉他时眼里闪过的、真实的光彩,想到此刻指尖残留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他听到自己用几乎微不可闻、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回答:
“……随你。”
说完这两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立刻抽回了手,仿佛怕被那温暖灼伤,低下头,快步向前走去。
心跳再次失控,砰砰作响,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恐慌,还夹杂着一种陌生的、令他感到害怕的悸动。
严衍在他身后,看着少年单薄而紧绷、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弧度,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那就说定了!哎,你去哪儿?食堂吗?一起啊……我知道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可就没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偶尔因为步伐的交错而短暂重叠,又很快分开。
羌渝走在前面,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严衍轻快的脚步声,以及他偶尔随口哼出的、不成调的、大概是某段摇滚旋律的音节。
那声音,和他刚才弹奏的《月光》截然不同,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今天开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那条他独自跋涉了十七年的、黑暗而孤独的路,似乎从斜刺里,意外地、不容拒绝地,透进了一缕他既渴望又恐惧的、测不准的月光。
而这月光,将会把他引向何方?是短暂的慰藉,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严衍的琴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冰封已久、荒芜不堪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细缝。
有风,夹杂着陌生的温暖和不确定,吹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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