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同学聚会，更像是一场汇集了年轻一代商界精英的顶级沙龙。当年青涩的高中同窗，如今大多已在各自的领域崭露头角，言谈间不经意带出的项目规模与人脉网络，足以让外界咋舌。
余斯辰端着一杯威士忌，姿态闲适地靠在角落的吧台边，听着几位如今已是某科技公司合伙人的同学高谈阔论。他面色平静，偶尔颔首，并未过多参与。于他而言，这样的场合，应酬的意义远大于怀旧。他早已站上了更高的山峰，眼前的风景虽好，却难再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感慨的声音打破了他们这个小圈子的谈话，是当年班上的活跃分子，如今也是一家咨询公司老板的李铭。他环顾四周，啧啧叹道：“说起来，咱们这帮人混得确实都不赖，不过要说最让人意外的，恐怕还得是乔星冉吧？”
“乔星冉”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撞入了余斯辰的耳膜。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有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另一个同学立刻接话，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对啊！乔星冉！星耀科技现在可是她一手扛起来的！听说前阵子那个差点让老牌巨头都栽跟头的并购案，就是她主导的，雷厉风行，眼光毒辣得很！真是没想到啊……”
“何止是没想到！”李铭兴奋地补充，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发现，“高中那会儿，就知道她漂亮学习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谁能想到仙女下了凡，直接就在商界里杀伐决断，成了没人敢惹的女王呢？啧啧，真是……”
话题一旦打开，关于乔星冉的议论便多了起来。赞叹她成就的，好奇她私生活的，分析她商业手段的……声音嘈杂地涌入余斯辰的耳朵。
然而，那些声音仿佛渐渐远去，余斯辰的思绪被拉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她低头演算的侧颜上投下细碎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垂下，专注而安静。那时，她是公认的学霸校花，是无数男生心中可望不可即的梦。而他，只是众多仰望者中沉默的一个。他记得她清脆地回答老师问题的声音，记得她在篮球场边为同学加油时飞扬的马尾，记得她偶尔掠过他身边时，那若有似无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淡淡香气。
那样一个纤细美好的身影，如何与如今商场上那位传闻中果决锐利、一手缔造商业帝国的“女王”形象重叠起来？
可偏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了。
同学们的议论还在继续，诸如“厉害”、“没想到”、“一手遮天”这样的词汇不断飘来。
余斯辰缓缓呷了一口杯中醇厚的酒液，辛辣与甘醇交织着滑过喉咙。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眼底深处，却仿佛映出了那个记忆中的女孩，以及那个如今在商界与他地位相仿的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原来，是她。
那个他曾一眼惊艳，至今仍妥善安放在记忆深处的女孩，并未如岁月常理般褪色或变得平庸，反而以一种更加璀璨夺目、与他比肩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欣赏与某种隐秘期待的情绪，在他沉稳的心湖底缓缓漾开。这场原本乏味的聚会，似乎忽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窗外的霓虹仿佛化为了旧时光里模糊的光斑，耳畔的喧嚣渐渐沉寂，余斯辰的思绪彻底沉入了那段被“乔星冉”这个名字骤然点亮的岁月。酒会的浮华褪去，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间弥漫着淡淡书香和试卷油墨味的竞赛教室，空气里漂浮着紧张的尘埃。
那绝不是一场浪漫的邂逅，至少对当时的余斯辰而言不是。
那是高二上学期，全省顶尖高中的理科尖子生竞赛集训营。能坐在那个教室里的，无一不是各自学校的翘楚，心高气傲，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对知识的绝对自信和对对手的无声审视。余斯辰代表一中前来，他习惯了在这种场合成为焦点之一，或是别人暗自较劲的目标。他沉默寡言，但实力让他无法低调。
竞赛课强度极大，节奏快，气氛凝重得像绷紧的弦。直到第三天，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由带队老师引着进来。
“介绍一下，这是二中的乔星冉同学，刚处理完他们学校的期末事务，今天过来加入我们集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时的乔星冉，和现在商界传闻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女王截然不同。她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过分漂亮却带着明显倦意的脸。她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眼神清澈，带着一点初来乍到的拘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打量都无法干扰她即将投入的战场。
她微微鞠躬，声音清亮却不怯场：“大家好，我是乔星冉，请多指教。”然后，在老师指定的空位坐下，动作利落地拿出笔和笔记本，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一秒浪费。
余星辰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哦，二中的第一名，听说过。很漂亮——这是客观事实，但在竞赛班里，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演算刚才未完成的难题。他并未预料到，这个安静的女孩将会如何搅动这片原本只以分数论英雄的池水。
然而，这种平静在第一场模拟考成绩出来后就被打破了。
第一名，乔星冉。比他高了整整两分。
教室里有了细微的骚动。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这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惊讶和探究。余斯辰看着排名表上紧挨着的两个名字，自己的“余斯辰”第一次屈居第二，而压在他上面的那个名字，以一种绝对冷静的姿态存在着。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女孩。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卷子，微微蹙眉，似乎对某道错题的解题步骤有些不满意，完全没在意周围的议论和目光。那种专注到近乎忘我的状态，让余斯辰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异样——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被精准挑战后的……兴奋？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这种模式的重复。讲课，做题，测验，排名。乔星冉的名字几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最顶端，偶尔失手，也绝不会跌出前三。而余斯辰，则成了她最稳定的“邻居”，两人在成绩单的第一行上演着无声的拉锯战。他们依然没有交集。她似乎永远在埋头学习，偶尔和旁边来自同一所学校的同学低声讨论问题，声音轻柔却逻辑清晰。余斯辰则维持着他的骄傲和沉默，从不主动与人攀谈，尤其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到更多细节。她思考时习惯轻轻转笔，速度很快，却从不会掉；她解出难题时，眼睛会倏地亮一下，像星辰骤然闪烁，又很快恢复平静；她偶尔会觉得累，会趁着课间短暂的几分钟趴在桌上小憩，侧脸压着手臂，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柔软。
竞赛集训结束，他们各自回归本校。余斯辰以为这短暂的交叉点就此结束，那女孩会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留下惊艳的一笔，然后消失。
然而，命运似乎偏爱这种戏剧性的安排。
新学期开学，高二下学期的第一天。早自习，班主任领着一个新同学走进教室。
“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乔星冉。她从二中转学过来，以后就是我们一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般的议论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尤其是男生们。
余斯辰从成堆的习题里抬起头，真正地愣住了。
她就站在讲台上，依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但似乎比在竞赛班时更从容了些。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声音还是那样清亮悦耳。
他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跳了一拍。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隐秘的喜悦悄然滋生，随即又被他迅速压下——这太不酷了。
乔星冉的到来，无疑在一中这所顶尖学府的重点班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她的美貌和转学生的身份已经足够引人注目，而当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她的名字再次稳稳地压过余斯辰，位居年级第一时，她彻底成为了一个传奇。
她迅速成为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走在路上，总能吸引四面八方或直接或偷偷打量的目光；课间，总有其他班的男生假装路过，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情书和小礼物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课桌抽屉里。
她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又或许根本不在意。她处理这些事情的方式干脆利落，情书原封不动地退回，礼物婉拒，态度礼貌却带着不容靠近的距离感。她的重心显然不在这些青春期的躁动上，她依然像在竞赛班时那样，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世界里，目标明确，步伐坚定。
余斯辰的骄傲，在那时达到了顶峰。他是天之骄子，家境优渥，智商超群，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逐和羡慕的对象。他习惯了被注视，却从未想过要如何去注视别人，尤其是一个如此耀眼、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他的女孩。
他怎么可能像那些男生一样，围着她说些无聊的话，或者递上精心准备却大概率被拒绝的情书？这太有**份了，也太……不像他了。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符合他性格的方式：沉默，和更努力的竞争。
他和她依然几乎没有直接交集。他们不同组，座位离得远，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校园那么大，又那么小。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 发试卷时，目光会下意识地在最上方寻找彼此的名字，确认对方这一次的分数。老师在课堂上公布难题的另一种解法时，会不经意地看向对方，判断对方是否早已掌握。在拥挤的走廊里擦肩而过，衣角几乎相触，却能目不斜视，仿佛对方只是空气，只有加速的心跳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并非毫无波澜的内心。运动会上，她作为啦啦队员或参加项目时，阳光下飞扬的马尾和矫健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闯入他的视线范围，而他则会立刻移开目光，专注于自己的比赛或书本，假装从未关注。图书馆的同一张长桌的两端，各自安静地刷题，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构成一种奇妙的、无人打扰的静谧氛围。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迹高速前进，却又因为同样耀眼，而被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放在一起议论、比较。
“这次物理最后那道大题，好像就只有余斯辰和乔星冉做出来了。” “数学附加题，乔星冉的解法比标准答案还巧妙，不过余斯辰的步骤更简洁。” “他们俩好像从来没说过话吧？” “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可能王不见王？”
这些议论，余斯辰或多或少听到过。他从不回应，只是内心深处，那种将她视为唯一对手，甚至是唯一能理解自己所在高度的人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成绩单上，那两个紧紧相邻的名字，仿佛成了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无声的对话方式，一种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并肩”形式。
他的暗恋，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伴随着骄傲、自尊、较劲和那些数不清的、看似偶然的“擦肩而过”，疯狂滋长。它从未宣之于口，甚至未曾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却厚重得填满了他整个的高中时代。
直到此刻，在觥觥交错、名利浮动的同学酒会上，听到别人用惊叹的语气谈论着如今同样成功的她，那段尘封的、闪着金边却又带着柠檬酸涩味的青春记忆，才如此汹涌地回溯而来。
原来，那颗早已种下的种子，从未枯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迎接那颗同样已然参天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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