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潮湿的霉味混着老房子特有的尘土气，是我这间廉价出租屋永恒的背景。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日子，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又来？隔壁的猫又跑进来了？我皱眉，用力推开门。
下一秒，我僵在原地。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子蜷缩在我那张掉漆的旧沙发角落。她身上的衣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衣服，更像是一堆昂贵但破烂的绫罗绸缎胡乱裹在身上，沾满了泥污和可疑的暗色污迹，撕裂了好几处。她赤着脚，脚踝处一道翻卷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在积灰的水泥地上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暗红印记。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脸。惨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异常大，里面盛满了惊惶、疲惫，还有一种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死寂般的绝望。她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鹿，警惕而脆弱。
她猛地抬头，看到我，身体剧烈一抖，本能地往后缩，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沙发里，细瘦的肩膀绷得死紧。她胡乱地抬手抹了一把脸，竭力想维持一点姿态，但那沾满泥污的手和颤抖的声音彻底出卖了她。
“此……此乃何处？尔等……尔等又是何人？”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恐惧和一种怪异的、咬文嚼字的腔调，像从什么古装剧片场跑出来的，却又真实得令人心头发毛。
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报警。这太诡异了！入室行窃？精神病人？碰瓷？无数个糟糕的念头瞬间挤爆了脑海。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冰凉。
就在我按下“1”的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恐惧。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脚踝的剧痛又跌坐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猛地抬头，用一种近乎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妾……妾乃东京汴梁沈氏嫡长女，沈知白！仓皇至此，实非所愿……求郎君……求郎君垂怜，暂借片瓦容身……”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救命之恩……妾……愿为奴为婢，衔环结草以报！”
空气凝固了。老旧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映着她惨白的脸和那双盛满巨大恐惧与哀求的眼睛。汴梁？东京？沈知白？嫡长女？为奴为婢？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报警？跟警察怎么说？说我家闯进来一个自称宋朝大小姐的神经病？可她的眼神……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演的。她脚踝的伤口还在渗血，那绝不是化妆效果。
我僵硬地站在门口，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报警！但心底某个角落，却被那双濒死小鹿般的眼睛死死攫住了。
时间在沉默中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最终，我认命般地重重吐出一口气，手指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行……行吧！”我的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嫌弃的妥协，“先进来……处理下你的脚。” 我侧身让开门口，指了指屋里唯一还算干净的地面，“别乱动东西！尤其别碰那个亮着的玩意儿！”我指了指头顶那盏滋滋作响的日光灯。
她——沈知白，像是听到了特赦令，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去一点，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拖着那条伤腿，一点点挪进了屋，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让她痛得倒抽冷气。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我，也不敢再乱看屋里的任何东西，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裙角，仿佛那是她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联系。
我的廉价出租屋，这个充斥着霉味、外卖盒和单身汉邋遢气息的方寸之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塞进了一个来自一千年前的幽灵。未来会怎样？天知道。我只知道，今晚这觉，怕是彻底泡汤了。麻烦，这才刚刚开始。
沈知白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我这潭名为“生活”的泥沼里，激起了千奇百怪的涟漪。我租住的这间老破小，对她而言，无异于一座光怪陆离、处处暗藏杀机的魔窟。
“啊——！”
一声凄厉到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在我端着水盆准备给她擦洗伤口时骤然炸响。我手一抖，水泼了一地。冲进充当临时“客房”的狭窄阳台（那里堆满了我的杂物，只勉强铺了张旧瑜伽垫），只见沈知白整个人蜷缩在垫子角落，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浑身筛糠般抖得厉害，对着墙壁上那个我晚上起夜用的、插着USB小夜灯的插座孔，抖着声音哭喊：
“鬼火！是鬼火！郎君……郎君！有妖物！它……它在墙里瞪着我！”她指缝里露出的眼睛，惊恐地瞪着那点幽微的蓝光。
我哭笑不得，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那是灯！小夜灯！不咬人！通电就亮……” 看着她依旧煞白的脸和无法置信的眼神，我放弃了，直接走过去，“啪”地按灭了开关。黑暗瞬间笼罩，她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下来，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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