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下的真大。”卢正风将身上驮着许多物件的骡子牵进了院中,挥手将落在骡子身上的雪花拍落下去。
“今天晚上王家的兄弟要来做客,我们快有五六年没见了,你记得将那只最肥的鸡给宰了,我一会上县城里买点好酒。”他走进厨房中,向妻子叮嘱了几句,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又风尘仆仆的出了门。
卢家院门前有一株上百年的大枣树,树干最粗处约有两人合抱大小。
卢正风本已经过了那棵枣树,却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定了定足,又重新转头走了回来,将头上的草帽取下,露出潦草却发自内心的笑,抬起头看着树上那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瘦弱猴儿。
“小梅啊,屋外风大,一会冻坏了身子,枣子不会掉得这么快的,你快进去和你母亲烤火,改天再继续摘好不好?”
树上的小孩闻声动了动,却并没有答应下父亲的嘱托,将原先吃在嘴中的枣子顶到一边,含糊着说了句:“爹爹,等一下!”
她将系在腰上的布袋子重新紧了紧,顺着枣树较粗壮的树枝,一只手抓住便晃荡了下去,还未等身体彻底稳定下来,另一只手便又向更低的树枝抓去,不过五六下,人便已经到了最低的分枝上,此时双手一放,又踹了主树干一脚作为缓冲,轻轻松松的落在了一旁的雪地上。
小屁孩子还不到六岁,却已经依稀可以看出以后得美貌,不过此时被蹭来的灰糊了满脸,又穿着补丁甚过街头乞丐的衣服,便被硬生生压下去了几分惊艳。
她落在地上以后,双手交互拍着擦去手上的泥土,将身上系的布袋子取了下来,拿出几个自己比较满意的枣子,捧在手中递给了卢正风。
“这些枣子都熟透了,过些天该不好吃了,爹爹是要去县城买酒吗?带上一下路上吃吧。”
卢正风接过枣子放进衣兜中,蹲下身来摸了摸卢梅的头,瞧见她肩膀衣服又破了一个洞,笑骂道:“方才爬树上被树枝戳破了吧?一会进屋,你娘亲又该骂你了。”
卢梅伸手扣了扣破洞,低声嘟囔了几句“坏枣树”。
她作势张牙舞爪的跑回到枣树旁,攥紧拳头打了几下,但却不忍心打伤了这个陪自己长大的‘朋友’,力道临近树干时就全然散去。
卢正风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意思,不过却是乐意之至的陪着演戏,压下心中的笑意,拉过卢梅,揉了揉那双被冻的发红的小手道:“你母亲只是嘴头上说说你罢了,好啦好啦,我到县城中买方糖给你吃如何?”
卢梅板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状似十分勉强,内心却欢喜异常,还未等卢正风走出百米意外,便站在原地兀自傻笑了几声。
这枣树有一半伸到了卢家院子中,她方才在枝头摘枣子,便已经毫不费劲的将父亲的嘱托听了个一清二楚。
平日里若逢家中来客人,母亲便对她百般容忍,若是此时进去免不了又被一阵数落,不如等到晚上在回来,这样既免了被责骂,还连带有糖吃,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此时卢母正坐在院中,拿着一把小铲子,将那用了许久的锅倒扣在一处石堆上,哐当哐当的清理着锅底积攒下来的黑灰。
卢梅跑跳两步,一手撑着一边的门框,只露出了半个头来,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向母亲,轻快道:“母亲,我出去给你们抓鱼去,晚一些就回来。”
卢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道:“河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天寒地冻的你去哪里抓鱼?还是快点进屋吧!”
不过卢梅又怎么会听,没等她的话说完,便一蹦一跳的朝着村中的田地处走去。
昨日的雪已经被清理得堆在路的两边,不过今日雪花又急又大,卢梅一脚踏进,直直没过了她的小腿。四周一片雪白,唯由田垄间还没来得及被摘下玉米矗立在那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卢梅怕衣服被雪沾湿,便跳上了田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费了往日一倍的时间,才总算走到了她最爱玩耍的那条河边。
“冬天最是烦人,山中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没有。”卢梅自言自语着,跑到了一棵树下,拿脚拨弄着雪层,从中找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
这条河从十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结冰,按理说除非走到河中心些许的位置,否则凭借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根本砸不开一个捉鱼的大洞。
可是卢梅常年在家中呆不住,每日都在村中晃荡,知道村里面有些男人取水时常去的位置。
那处也已经又结上了冰块,不过每日都要被人砸开一遍,冰层便比别处显得薄了许多,卢梅顺着边缘砸了好一会,终于凿出了一个水桶大小的洞来。
卢梅从前从未在冬天捕过鱼,不过是今日用来应付母亲的借口忽然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眼见着砸开了冰层,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不顾已经冻得通红的手,将漂浮在上边的浮冰捞起来扔到了岸边。
还没全部捞干净,却见带着点土黄色的河水之中倏然闪过一抹银白,电光火石之间,卢梅来不及多加思索,两只手便急忙探出,死死摁住鱼肚。
不过这条鱼却是出乎意料的肥大,哪怕卢梅两只手摁着,却也只抓住了鱼的一半。
那鱼儿被抓住以后,尾鳍不断地甩动,试图摆脱继续向前。若是在平时,卢梅定早已将其用篮子捞上,但是此时身旁既没有工具,亦没有帮手,自己的两只手也几乎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是以一人一鱼对峙许久,依旧分不出胜负出来。
双手悬空的姿势本就全靠腿来支撑着,等着时间越来越久,脚底下的雪开始慢慢融化,卢梅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若在不放手,估计一会儿便得摔倒河里去,可是这条鱼儿大的过我夏天抓的所有,不将它抓上来,估计我得心疼许久。”
两相权衡之时,脚下的一方土地终于承受不住了压力,卢梅被那鱼向前一带,直直朝着那冰冻中摔去,此时再将那大鱼放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卢梅自我安慰道:“无非就是被母亲多唠叨几句,有甚么了不起。”便闭上眼睛,等待着掉入这寒水中去。
等了好些时候,却迟迟未感受到寒冰刺骨之意,反而脖颈上被衣物拉扯的感觉愈来愈重,她悄咪咪的睁开了眼睛,正正与冰面上倒影出的自己打了一个照面。
她‘咦’的一声,试图转头瞧瞧是谁救下了自己,不过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自己便被向后拉起,站稳在了地上。
站稳之后,卢梅便耐不住好奇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身后一名男子正双手抱胸,嘴角含笑着看着卢梅。男子身穿一袭白衣,面貌俊美异常,田间小路上的风尘与泥点并不舍得沾染上他的纯净。卢梅只在母亲每夜讲的各种故事中,才听过此等仙人风姿。
白衣男子的身后跟着一只年纪不大的黄牛,身上挂着两个小小的布袋,约莫是它主人的全部身家。
小黄牛自从被买下之后,白衣男子从不特意喂养,不过是有时候路过田野,便任由其吃一会草。此时距离上次吃草已经有一段时间,现在哪怕见到陌生人也不多理会,一味地低着头吃草。
卢梅一见白衣男子,便一下子忘却了失鱼之痛,学着大人的模样拱了拱手,说道:“你是什么人?方才多谢了。”
或许是卢梅的模样过于正经,白衣男子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下腰与她平视,道:“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要乱到河边玩耍吗?”
卢梅道:“这条河不深的,我夏天经常来着抓鱼。你不是村里的人吧?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你长得真好看,是除了我娘亲外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孩童的夸奖虽是朴实无华,可却比那些个华美词藻从心万倍,由从心到违心,可见有时长大并非好事。
白衣男子弯腰弯得累了,索性在卢梅的面前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道:“我叫阮玉山,今日途径此地,你知道从这里到渭城还需要多久吗?”
卢梅见面前白皙的手,将方才按在水中,此时还带着水滴的手往两边的裤子上擦了擦,擦干以后,又及见双手合掌摩擦了好一会,才伸出去与其相握。
“我从未去过渭城,听我爹爹说,那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他每次出门去渭城,总是要一礼拜才能回来。”
阮玉山闻言反应平平,仿佛对他来说方才的问题只是他随口一问,听到还需三四天的脚程,也只是重新问道:“那你知晓这附近哪里有可以投宿的客栈吗?我已经一日没有吃东西了。”
前一个问题问住了卢梅,方圆二十几公里全是大山,若要投宿,便须得到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去,可是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沉,怎么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去。
她皱眉苦恼了好一阵,才又亮眼道:“不如你来我家吃饭吧!我爹爹去县城买酒,约莫这个时间也快要回到家中了,今日家中有客人,定是有许多好吃的可以吃!”
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将一直系在腰上的布袋取了下来,抓出一把枣子放到阮玉山的面前,“我家门口枣树生的枣子,可香甜了,你快先尝一些来充饥。”
阮玉山离开京城以来,对付起自己的吃食越来越随意,荷包中的银钱向来是能省则省,听见有免费的晚餐,又怎么会拒绝,笑盈盈的将卢梅抱起放在黄牛背上,扯着牛绳对卢梅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多谢!”
牛是庄稼人的宝贝,就整个村子中,也只有那几户较富有的人家中养着几头,卢梅从来没有坐在牛背上过,新奇地手舞足蹈,
这牛瞧着十分瘦弱,牛背却是宽厚,卢梅心中忽起顽皮之意,双腿勾着牛腹,头向后倒去。
她双手垫在脑后,看着昏暗下来的天,天空中飞着几只黑色的不知名鸟儿,有些个嘴中叼着还在蠕动着的小虫,一只一只落在了两侧那叶子已经全部落光了的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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