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来的运输车下来两拨人，一批直接去了黑晶城白塔，一批则来到医院。
俞正锋当着他们的面，将阿伦的尸体从冷藏柜中拉出，装进新的冷藏棺。
太子的下属们，胸口都别了一只有太阳与金羽毛雕刻的徽章，其中一人带白色兜帽长袍，上绣金线翅膀圣纹，她用手抚过尸体脸颊上的金羽毛纹身，目露悲痛。
“是高等级向导做的。”白兜帽的向导说，“黑晶城还没查出是什么人犯下此等罪行吗。”
“您也知道，我们军团A级向导就那几位，没人有这种火属性的精神力。”俞正锋说。
金边白兜帽的向导抬起脸，她是位中年女性，目光在俞正锋侧脸上火燎的伤疤上停留了一会，“我们迟早会肃清叛徒，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她摸上胸前的太阳与羽毛徽章，低声念了一句，“愿太阳之子的光辉照耀帝国的土地。”
“车辆都准备好了，诸位请回吧。”俞正锋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客气道。
太子自称“太阳之子”还是很久以前在帝**校时期了，只是名声都被另一名更瞩目的向导抢了去，精神体是神圣白鸽的奥菲莉娅，当然更接近“光明天使”的形象，然而当她嫁给太子后，这个瞩目的光环似乎也转移到了太子身上。帝国谁不知太子的属下皆在徽章上加了金羽毛？
但是女向导没有挪步，她目光炯炯盯着俞正锋：
“俞副官，冒昧一问，你若真的直面过‘炙融’，是怎么从他手下生还的？”
“当时他急于出城，并未与我们纠缠太久，我只是跟他有一个照面，当时的路段现在还未修复完全，大部分建筑都被火弹毁掉，您如果有疑问可以亲去一看。”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打算操纵你们，所以躲过一劫。”
女向导神经质地念叨着，“这不符合他的作风啊，‘炙融’一向会大肆屠杀哨兵，也许是为了掩盖行踪？”
“我们确实损失惨重。”俞正锋接话，“死亡数据也报给帝都了，希望皇室能有所重视。”
“别以为拿通缉犯做挡箭牌，就能弥补你们的失职，我不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白兜帽的女向导不悦地瞪他，朝身后挥手示意，一队人提着棺椁先行离去，女向导和另一队人则站在原地。
“我就是新任的驻黑晶城白塔使者。”女向导取出一枚水晶雕刻的白蔷薇花身份牌，“我有权走访调查城内所有向导，带我去见你们严上将。”
另一边，黑晶城分部白塔。
“也就是说，你们不仅损失了一名B级驻塔向导，还让珍贵的幻觉系跑了？”罗青看着手底下的人，脸色铁青，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人还没找到，怎么回事？”
“阿伦阁下都没了，我们也不太清楚，听军团那边说遇上那位黑暗向导…他的火焰很厉害，阿伦阁下身边，属下基本都被烧死了。”
不巧的是，跟在阿伦·艾尔顿身边的都是低级哨兵。
罗青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
从白塔手中逃跑的小向导刚觉醒，她很有可能拥有罕见的幻觉系异能，之前还是一家帝都贵族出了高价，要用来救自家的嫡系，不然早就送到帝都学院去了。
“章鱼”埃里克·伊顿是帝都老牌贵族的嫡系子弟之一，要不是早早患上了精神污染，症状还很严重，成天陷在幻觉里没两天清醒，第二军团的首座交椅，严冬霖哪有那么容易得到。
这是帝都普遍的想法，但事实恐怕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
黑晶城是帝国北方最大的城市，把控黑晶城的第二军团也是帝都五大军团之一，老团长在与联盟的战争中意外死去，众人都盯着军团长这把交椅，当时仅二十八岁的严冬霖是军团里最具人心、掌控力最强的人，可以说，在老团长身患重病躺在床上的时候，大部分战役都是他扛起重任，带着帝**取得了一次次胜利。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严冬霖其实和埃里克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关系还不错。
哨兵的世界，强者为尊。
罗青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那个刚觉醒的小向导很麻烦，人是他借出去的，现在却丢了，如实上报他的的官帽保不住，趁上层目光集中在阿伦·艾尔顿那个爱往脸上画金羽毛的狂信徒之死上，他得想办法给帝都做出个交代。
本来和伊顿家说好了，如果治疗不成功，就把那刚觉醒的向导再带回去，作为试验材料交给白塔研究院，现在他补一瓶高阶向导素给白塔研究院，应该能弥补过失。
这里，罗青走出门外吩咐下属，“去把库里的A级向导素拿一瓶出来。”
“可是库里的向导素，不都是这个月要制作下发的抚恤向导素稀释剂用的吗…”
罗青恶狠狠踢他一脚，“让你去就去!”
……
荷枪实弹的士兵围满了每个角落，每一个哨兵都佩戴了信息素屏蔽仪，确保不会在隐蔽时露出半点气味。郑雨被严冬霖裹在臂弯里，黑风衣挡住他全部身形，只露出一点柔软白袖。
本该人声鼎沸、比商场人还密集的医院，此时显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暖白灯光投下幽暗的长廊，像在昏暗中潜藏着某种不详。
白兜帽的羽翅金边在灯下熠熠生光，新任白塔使者站在走廊正中，等着严冬霖。
“严上将，要见你真不容易。”白塔使者说着长长的古典腔调，像在歌唱。
“明辉女士，你怎么到我这小小的黑晶城来了。”严冬霖收回搂着郑雨的手，“有何贵干？”
“依帝国律令，我有权登门向每个不在帝都生活的向导问好，但您的副官说，他们都在您这座医院里。”
明辉女士，也就是白塔使者说道，“敢问……严上将是否在包庇，哦不，窝藏凶手呢？”
“今日军团所有A级向导都在医院，参与集中安抚，哪里来的窝藏。”严冬霖镇定自若，“您如果不信，可以去各个疏导室看看。”
白塔使者的目光却越过他，直直落在他身后的郑雨身上。
[好像有那条红龙的味道。]
精神力传音重重响起，郑雨后背一寒。
看那人逼近，郑雨不自觉后退，他躲到严冬霖身后，手指紧紧拽住他黑色军服的袖子。
草，哨兵就算了，这人又是什么嗅觉——等等，可能是精神力残留？每个向导的精神力都有独一无二的特征，就跟人身上自然散发的气味一样。
“那么您身后这位，怎么不在疏导室？”
“我送自己的向导去疏导室，不需要你同意。”严冬霖拉住郑雨的手，护在身后，“现在，请你让开。”
郑雨和那金边兜帽的白塔使者擦身而过，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
是来抓红叶的？大概是了，郑雨记得红叶有红色蜥蜴一样的精神体。也是不巧，就在几十分钟前郑雨才跟红叶接触过。郑雨刚逃过严冬霖的盘问，现在又有麻烦找上来了，红叶到底干了什么，有这么多仇家？
留给郑雨思考的空隙转瞬即逝，严冬霖忽然把他往前一扯，郑雨还沉浸在思绪里，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严冬霖扯他干嘛，就看见疏导室熟悉的隔断玻璃和桌子。
郑雨脑袋嗡了一下。
不会吧……严冬霖说送我进疏导室，不是敷衍……真要我给别的哨兵精神疏导？
全服武装的护士把郑雨往座位上拉，郑雨震惊中，被从严冬霖手中扯了出去，他惊讶地回头去看严冬霖——你就让他们这么对我？！
严冬霖眉心微皱，但没有阻止。
他默许了护士们的行为。
郑雨急得想骂他，你的占有欲呢？你那连一点别人的味道都要介意的态度呢？
哨兵与向导间的精神纽带，赋予他们感情的紧密联系，普通哨兵在自家向导去义务疏导这天，尚且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郑雨很难相信，严冬霖居然满脸漠然。
刚刚对外人的戒备，难道都是演戏？
陌生哨兵等在玻璃后，但郑雨丝毫没有伸出手去做精神疏导的意思，他一点也不配合，抗拒把手伸出钢化玻璃窗口，按着他的护工们一放手，他就固执地转头去找严冬霖。
“乖，你有给哨兵疏导的经验，不可怕，只要完成一个疏导，你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严冬霖认真地俯下身，与他的视线齐平，“听话，好不好？”
听你个头啊！
郑雨的唇紧紧抿着，他脸上还是茫然，好像根本不懂为什么他的哨兵要把他推去别人那里。
郑雨这么依赖他，严冬霖产生了些犹疑，郑雨一个已经自我封闭的向导，而且还结合了，结合向导精神力排他性会增强，不像未结合时只要肢体接触，就有细微的精神力过渡，已结合向导本能就会排斥非伴侣的触碰。
但是严冬霖是统帅，他必须要给出一个面上过得去的表率。
“要让自我封闭的向导进行主动疏导，确实难度太大了，他们很难做到。”接替阿伦的新白塔使者不知什么时候跟进了疏导室，冷不丁说。
她不错眼地盯着郑雨，像盯着一块价值千金的能源晶石，难掩贪婪，“其实有一个办法…就看您需不需要…。”
“说。”
白塔使者态度大变，十分谦卑地朝严冬霖行了一礼，“您可以给他使用329号药剂。”
郑雨像被当胸敲了一锤，捏紧了严冬霖的袖子。
那时被药剂操控、身不由己的记忆，像魔鬼嶙峋的黑手，猛然刺进郑雨的心口。
他一时忘记了表演，严冬霖的声音仿佛也隔了一层纱，听不真切。
“那是什么东西？”
“白塔用在向导战俘身上的，329药剂可以让他们失去精神力的控制，让肢体接触自发触发精神安抚。”
白塔使者解释道，“不然，我们怎么放心战俘直接接触帝国的哨兵？”
严冬霖想起他最初见到郑雨的情景，想通集中关窍，“你说的这种药既然是给战俘使用，是否会对向导产生伤害？”如果对郑雨身体不好，那还是不用的好。
“放心。”白塔使者幽幽盯着严冬霖身后的郑雨，“我这里有无害版本，保证不会伤到您的向导。”
郑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真想大喊一声他在说谎！
不，不行，我刚还在表演自己忘却了如何做精神疏导，现在突然开口反驳，岂不是可疑？
郑雨低着头，躲避白塔使者的目光，他可以肯定，这个人在试探他。
别答应他……郑雨在心中急切祈祷，严冬霖你这人不是多疑吗，你别信他……
那家伙至少也是A级向导，面对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郑雨不敢轻举妄动，他没有把握在这时影响严冬霖的抉择。
一放出精神丝，就会被发现。他只能寄希望于严冬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严冬霖真是郑雨在这举目皆敌的帝国，唯一能暂且避风的地方。
严冬霖沉默了半分钟，气氛一度降至僵硬。
“多少剂量，能让他完成一次疏导？”
白塔使者语速很快答道：“一支药剂的药效可以维持一整个白天，十二小时，最少的注射剂量也可以维持四小时。”
一次疏导最多只需要半小时。严冬霖默算，“你们白塔想要什么报酬？”
“很简单，上将大人。”使者说，“一封调动黑晶城守军的手信，让我搜查S级通缉犯‘炙融’。”
严冬霖没犹豫很久：“可以，开最小剂量。”
郑雨紧攥他袖子的手松开了。
白塔使者拍拍手，佩白塔徽记的护工们鱼贯而入，再次把郑雨从哨兵身后拽出来，往束缚椅上按。
郑雨太明白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挣开护士，猛地往回扑，像溺水的人去抓垂至河面的树枝，紧紧抓住严冬霖的手臂。
别走。
别把我丢在这里。
严冬霖些微诧异地回头，就见郑雨满脸紧张，眼神近乎哀求地盯着他。
“怎么了？”
严冬霖低声安慰他，但郑雨就是抱着他的手不放。
“我待在这里可行吗？”似乎没料到郑雨反应这么大，严冬霖问工作人员，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郑雨，稍作沉吟。
一边是依赖他的向导，一边是垂首等待的白塔众人，严冬霖在脑中快速疏理自己的安排。
这次集体安抚是严冬霖计划中的一环，黑晶城驻军有十万哨兵，普通士兵数字比十万更多，帝国若要休战，肯定要拿他们第二军团下刀。
只要能让太子势力下的这波白塔人员相信，黑晶城处于暴乱频发的困境，他的计划就能成功推进。
在此之前，严冬霖为了降低精神污染和紊乱值，选择与高匹配向导进行结合热，这是最快的办法。
而匹配度高的哨向，引起结合热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要足够的肢体接触，信息素吸引会促使他们完成“补魔”。
因此，在精神域平和下来后，严冬霖自然也停止了向郑雨索取。
毕竟郑雨只是财产，是工具。只是为哨向纽带束缚的、有索取关系的陌生人，他犯不着因美好外表和身体而起的那点喜爱，坏了这场演给帝都看的戏。
既然是工具，就不能只放着好看，得在需要时排上用场。
而且……郑雨你是个好孩子，你对素不相识的守卫和护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如此善良，即使差点手伤害的人是你，你也下意识要保护他们。
……真好啊。
那么，这样拥有善良心肠的郑雨，应该也不会介意，体会一下宽仁的后果。
“好吧，交给你们了，为了合约。”
“为了合约。”
严冬霖坚定地把郑雨的手掰下来，护士紧接着抓住郑雨给绑上皮带，严冬霖抽身离开，没看见他转身瞬间郑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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