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黑晶城的民众来说,乌云笼罩。
黑晶城上空的战舰来回轰鸣,从帝都塔来的队伍撕去和平的表皮,就在城区,和第二军团的守军大打出手。
消息光速传至帝都,久病不出的皇帝都惊动了,好在双方并未你死我活,只为抓一个还没影的S级通缉犯,和自己人起冲突显然不是明智的举动。最后这场雷声浩大的闹剧,以新教徒的退让落下帷幕。
涉嫌泄露机密的伊顿家族长引咎辞职,黑晶城被架空的一半大权重新落回严冬霖手中。
“殿下当时与我做这笔交易,告诉我万无一失,但现在却有人来威胁我。” 严冬霖幽幽地说,把帝都使者们“请”出城后,当着三皇子全息影像的面,他拿出一张储存芯片,放在桌上。
“您说,我应该听谁的才好?”
三皇子眉眼盖上阴云:“我会叫他们去核实。”
通讯关闭,严冬霖沉下脸。
计划顺利进行,但他却没多少喜悦。
他脚下的影子如沸腾的泉水一样鼓起,将郑雨从他的异能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方才他摸过郑雨的鼻息和脖颈,确认郑雨没有生命危险,才继续和白塔使者谈判。
——但血液的烦躁鼓动,提醒他事情有点不对,郑雨刚从他异能空间里出来,面色青白,立刻往地上倒。
严冬霖察觉到不对,他立刻托住郑雨后颈,大喊医生。
郑雨的确晕了一瞬。
就在几分钟前,严冬霖来了以后,郑雨紧绷的神经一松,精神力耗竭的剧痛顿时砸在他头上,他头痛欲裂,眼前一黑,就没意识了。
郑雨并未晕很久,四肢上的紧缚感弄醒了他,睁眼就是一大片黑暗。
郑雨:?
我瞬移到黑洞里了?
很多黑漆漆的触手缠住了他的四肢,勒得有点紧,郑雨就是让这些像‘章鱼触手’弄醒的,郑雨拎起一根,原来是哨兵的精神触手。
小触手们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往他身上缠,好像晚一秒就没饭吃了。郑雨喘不过气,赶紧把它们薅下去。
短短的小触手落回地面,好像还很委屈,团吧团吧,一个个都变成了灰黑色毛球。
郑雨无暇顾及它们,他环顾四周,没能分辨出这是哪里。
不是精神域,也不是现实世界的造物,或许……是异能空间?
严冬霖的异能空间?这家伙的异能好诡异。
找不着出口,郑雨坐下休息,他疲惫万分,内心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他被利用了。
郑雨再傻,也知道严冬霖是故意的。
——故意把他抛给那白袍女士,换取有利的道德高点……郑雨不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又怎么把时机算得刚刚好,郑雨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自保,就会被对方严重伤到精神域。
——虽然在严冬霖看来,也不过就是变得更傻一点而已,反正原本就是傻子了。
虚脱的汗水从郑雨发丝淌下,滑过眼角,带来一阵酸涩。郑雨双手捂脸,把汗水在脸上抹得乱七八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的结合哨兵…怎会是这样的人呢……
严冬霖不是郑雨自愿选择的,但……郑雨很难想象,哨兵中还有这样的家伙:就算对我、他的结合向导没有一点感情,他也完全不受结合的生理反应影响。
我要早点逃走,越快越好,早点离开……
郑雨深吸一口气,强行抽离悲伤和无力的愁云,一边硬抗脑袋要炸开的剧烈头痛,等自己精神力慢慢恢复,一边细数自己此次收获。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傻子。
郑雨精神域内延伸出一条条无形的线,每一条只有向导本人能看见的细细织线,都通往一个新的精神域:代表一名刚接受过他精神疏导的哨兵。
可能是这次结束疏导后,项圈没有重新上锁,郑雨成功与每一个哨兵都建立起了临时链接。
虽然是临时的,链接强度也很弱,但……足够了,足够进行一次强制意识操控,这些都是A级哨兵,等到有合适的逃跑机会,就可以用得上。
郑雨还忧虑如何接触更多哨兵,突破严冬霖对他的严密管控不容易,严冬霖这种防御意志极强的不好操控,那些哨兵守卫也不好下手,容易被发现,但现在就不同了。
那些哨兵压根就不会知道郑雨是谁,不知道玻璃对面的向导姓甚名谁,又能到何处去寻,他们大部分这一生只会与郑雨一面之缘。
我为你们延长生命,你们在向我背后的操控者支付报酬的同时,也为我,回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黑触手团成的毛绒小球还在郑雨脚边滚着,想要分走一点注意力,忽然,它们重新汇聚,泉水一样沸腾起来,重新朝郑雨张开深渊巨口。
郑雨震惊:“啥啊?”
一阵天旋地转,郑雨本来就虚弱得浑身难受,这下差点吐出来。
“警告,该供体健康值低,精神波动弱,
精神力载体强度不足,
请尽快服用稳定剂。”
一片兵荒马乱中,郑雨被抬进了病房。
床边的面板闪烁着红色的警示语,郑雨恍惚盯着天花板一闪一闪的红色反光,觉得它太刺眼。
他在几欲呕吐的晕眩中,终于等到耳边吵吵嚷嚷的医师和护士陆续离开,才稍微清醒一点。
我又怎么了……为什么浑身这么难受?
郑雨抬起贴满感受器的手臂,猛地扯下那些繁重的、粘在身上的管子。
暴力扯掉医用胶带,皮肤发出微弱的痛感,但是那面板还是不停地滑动着那几行红色的字幕。
吵死了。
病房里安静极了,但郑雨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过去在白塔地牢,每次精神疏导后,被项圈粗暴截断的微弱连接,都会在他精神域里像无用的太空垃圾一样徘徊,在珍珠贝里制造出微小伤口,企图能抓住一块着陆之地,最终都被他的精神域自动清除。
虽然过程痛了点,但是精神域内始终是清净的。
那时,郑雨不想跟敌国的哨兵建立连接。但是现在不同,为了能为逃跑的计划多添几块砖瓦,他不得不留着它们,或许哪天就能用上。
但是好吵。
从严冬霖异能空间出来后,那种若有若无的精神力信号又清晰起来,吵得他头痛。
郑雨双手按着太阳穴,试图用冰凉的指尖按熄一阵阵的胀痛。
身为向导,平时再克制,脑中时不时就会冒出很多杂念。
郑雨长期待在敌国哨兵掌控中,他不能朝严冬霖泄露一丝真实想法;不能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不能有一刻放松,哪怕是在结合热中,也要拼命和热潮对抗,守住神志。
要扮演、要伪装、要警惕。
重压之下产生的种种情绪和杂念,于每一段睡不着的空隙内在脑内放声吵闹。
郑雨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软弱的这部分有哪里不好。
可是它吵闹的声响占据了精神域空间,加上现在连接的哨兵太多,精神域负荷压得郑雨烦躁难安。
郑雨是治愈系向导,做精神疏导治疗事半功倍,但因为329药剂有强大的副作用反噬,他精神体又比别的向导敏感,长久的高负荷最终会引发爆发式的决堤。
如果他哪一天没有控制住那些真实的情绪,那些委屈、难过和憎恶从精神域中逃逸,被严冬霖发现……暴露伪装的下场……
精神触手纷纷从精神域内钻出,精神体也一起钻出来,纷纷环绕在郑雨身边。
郑雨盯着自己显出真身的精神体,白猫背后多出的第二条尾巴,它已经不像之前一样洁白无瑕,黑气从尾巴尖蔓延,污染了半条尾巴。
切掉就好了。
把软弱的那部分砍掉,就不会那么吵了。
郑雨伸手捏住那截尾巴尖,虚幻的猫尾巴不安地抖了抖,变成一条精神触手。
普通武器对哨向的精神触手无效,要切下向导的精神触手,除非向导自己动手。
郑雨握着那根尖端发黑的精神触手,鬼使神差地捏紧。
为了能活着回去……
“你在做什么?”
背后冷不丁传来声音,郑雨浑身激灵,攥着的精神触手一下从他手里窜走。
泪珠。
严冬霖看见,晶莹的、大颗的泪珠,挂在少年雪砌的脸蛋上,眼泪多到让人怀疑这张小脸能否承受泪水的重量,摇摇欲坠。
打湿了男人的手指。
严冬霖在郑雨面前半跪下,手握住郑雨膝头。
他头一次看见郑雨这样哭,虽然面上平静,泪珠却要压弯了枝头。
他盯着郑雨,郑雨也泪汪汪盯着他。
“对不住。”严冬霖开口,“这件事是我的过错,白塔使者欺骗了我们,我早不该听信他们的说辞。”让你再次遭受这样的罪。
郑雨还是当初严冬霖在白塔里见到的,那朵垂着露水的白花蕾,苍白清美,但已经花叶卷皱,缩水了一圈,快要枯死了。
向导居然是这么孱弱的生物
郑雨噙着泪珠瞪他,目光逐渐清醒。
我刚才在干什么?
我伤害自己,就为了取信这么个混蛋,我怎么会这样?
严冬霖你特么的凭什么?
满嘴谎话,轻飘飘一句道歉,里面有多少真心的成份?糊弄我是个小傻子,就可以轻易地骗走向导珍贵的治愈力,你这该死的强盗、冷血的东西!
怒火烧穿心脏,郑雨猛地打飞严冬霖的手。
我现在就要揍他,郑雨冷静地想,现在,立刻。
“滚开!”郑雨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音逐渐变大:“你滚开!!”
他拽掉身上的输液管、乱七八糟的各种管子,劈头盖脸抽向严冬霖的脸,男人挺直的鼻梁像被竹筛子迎头击中,痛感不强,却震惊地睁不开眼。
“等等,别拔你的输液针——”
下一秒,郑雨举起滴滴嘟嘟作响的心电箱,像城墙上举起巨石痛击敌人的士兵,砰砰乱砸严冬霖的脑袋。
如果他有氧气面罩,一定会把氧气瓶也砸到严冬霖身上。什么隐忍什么伪装什么委曲求全——就算严冬霖现在把他电晕关地牢,郑雨这顿打也一定要揍下去!
震惊中严冬霖觉得头痛,像有鼓槌在敲头部,郑雨的攻击对他这个等级的哨兵造不成任何有效伤害,约等于拿鸡蛋砸铁锅,但是他还是觉得隐隐头痛。
而且这好像不是他本人的头痛。
“等一下、我的小桔梗——”严冬霖眼疾手快抓住郑雨一只手,丢开那台发出破旧风琴声的心电箱,终于看清了郑雨的状态:身上连接的各种管子全被扯掉了,输液针头滴着药液和血乱晃。
郑雨急剧地喘气,见被他抓住了,眼中光芒忽然失控扩散,精神力像点燃的炮弹一样爆炸开来。
这一瞬间,哨兵的所有感官都被暂时剥夺,视线白茫茫一片,忘却身处何地、在做何事,只有一条仿佛雪白盐粒组成的情绪河流扑面而来,从他体内穿梭而过。
严冬霖好像被填塞进记忆流中那个少年的躯壳,用这具比他弱小得多的壳子看世界。
他听见某人的密谋。
看见陌生的治疗舱。
看见自己掰开郑雨离去的背影。
精神丝寸寸交缠,精神纽带在共振的嗡鸣中鼓动,像连接他们的血管,将陌生的两人建立起血液相融的牵绊,构造出连通的精神河流。
河流奔涌前进,水花绽开记忆的碎片,严冬霖看见身穿联盟军服的郑雨趴在瞭望塔上发呆,风吹散额前的黑发,露出明丽俊秀的五官,远望远处不对他开启的城门。
郑雨像被关在不同笼子里的宠物,掌握他命运的主人换了又换,联盟人尚且慈善,帝国白塔剥皮饮血,等换到严冬霖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丰沛的情绪洪流如海岸上齐声歌唱的海妖,将超出人类承受值的歌声灌入耳朵,超高的共振几乎能将普通人的大脑煮沸。
但这样的洗礼对哨兵却截然不同,强烈共振的情绪可以冲走所有的杂念,冲刷掉堆积的负面垃圾,让哨兵心境澄明。
严冬霖的视线那小小的记忆躯壳中抽离,又集中回面前流着泪的向导身上。
他在怨恨我。
严冬霖心里冒出答案。
如此大的失望与不甘,装在郑雨的身体里,竟然会这样……甘美。
失望从何而来,失望从期许而来,当对某人抱有期望与喜欢,这份期许越大,随之滚出的失望雪球就越大。
一个战俘不会对审讯官抱有任何正面期望,除非他没有从前的身份认知,郑雨只有成为他向导后的记忆。
——他喜欢我。
他的愤怒、失望、期许,皆因我而起。
像有一颗凝结了最甜蜜精华的浆果落入舌尖,勾起无尽食欲。
严冬霖像狼抖掉身上积雪,抖掉精神丝的束缚,压得寻常哨兵倒地不起痛哭流涕的向导精神威压,落在严冬霖身上就像掉进水里的雪花,轻易消融。
他重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朝郑雨走进,无视脸上身上被精神丝割出的细小伤口,从狂暴的精神洪流中抓出郑雨,在精神力暴风眼中,重新把郑雨紧抱进怀里。
郑雨的精神力尖刺扎中严冬霖的手掌,精神力刺刀穿透哨兵的防御,却反被严冬霖我在手里,甩飞出去。
本是瞄准脖子的一击失败,郑雨像炸起满背毛的小猫,拼命在他怀里挣扎,精神触手代替输液管充作武器,胡乱砸在严冬霖脸上,严冬霖伸手去抚郑雨的脸,想让他平静下来,郑雨狠狠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带有精神力加持的小虎牙,终于刺破了哨兵“无坚不摧”的皮肤,尝到一丝血味儿。
这时,病床前头另一台因过大而免遭摔烂的监测仪,忽然滴一声冒出一条标红信息。
[警告,检测到主体精神力低于10%,请立刻采取紧急措施。]
早就被拔掉的输液管还没断,贵重的药液一滴滴从针管往下滴在地板,郑雨像被一道电流劈中颅骨,隐隐的头痛忽然剧烈,。
视线骤然全黑,郑雨像被突然抽走操控线的木偶,歪倒在严冬霖怀里。
前30章修改完成!
[如果有看过我第一版的友友们,可以从第四章开始重新食用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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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灰、黑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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