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酒不情不愿下肚时,姜妘气力还未恢复,她只觉得沈暮的毒是真毒啊,竟能放倒半神,怕是连姜医都得自愧不如。
喝过酒后,便该入洞房了。
今日若真生米煮成熟饭,只怕沈暮会立刻遭受天道惩罚,魂归西天,那她做得如此多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绝不可让此事发生,须得再拖一拖……
“沈暮。”眼见着面前之人开始动手动脚,对上那人迷离的双目时,她忽得柔着语气,说道,“我们这成亲仪式是否少了些流程?”
经她这一提醒,沈暮才像是回过神来:“还好娘子提醒,那我们现在便去拜天地吧!”
他抱着姜妘,行至院中,扶她站定后,二人便对着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改日补上,娘子觉得如何?”
姜妘能说什么?她若说我们应当立即去坟前祭拜一下高堂,只怕以沈暮的机智聪颖,立刻便能明白她在拖延。
“那就夫妻对拜吧。”
“好!”
沈暮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要同姜妘对拜,可低头的刹那,却只瞧见姜妘纤细的腰身,腰间红色琉璃一晃一晃的,足足三息过后,都未见她本该低头时露出的白玉簪子。
他本欲抬眸问之,却听见对面之人一声轻叹,随之而来的是她那镇静的话音:“沈暮,我都说了不行,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天劫要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寰宇骤变,黑云倾覆于头顶,一道天雷猛然劈了下来,其势之大,岂是一介凡人能躲?
而那苍穹之下,电光火石降下刹那,沈暮却毫发无伤。
他惊魂未定地抬眸,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正执伞而立,稳稳护他于伞下。
“我并未同他成亲,还请散去天劫。”
声音传入九天寰宇,瞬息过后,自苍穹深处降下一音:“一介凡人,胆敢强行与神明缔结情缘,便该受天罚。”
姜妘往前迈出一步,护沈暮于身后,仰眸望向浩瀚寰宇,声音不卑不亢:“依凡人礼节,须对拜方礼成,方才夫妻对拜之礼并未成,因此,我与他并非夫妻,并未缔结情缘。”
言罢,天道当真有所沉默。
“确有道理,既如此,那便留他一命,你们且好自为之。”
黑云散去,陈家村恢复往日寂静。
姜妘身后那人,却好似傻了般,呆愣着眼,目光涣散。
“这是怎么了?”姜妘半开着玩笑,手在那呆傻之人面前晃了晃。
沈暮一把抓住姜妘的手,回过神来后,竟放了开来。
他似有颓唐,像是只垂头丧气的小猫:“姜妘,我好没用,我配不上你,对不起。”
“……”他这又是怎么了?被天道吓傻了?
姜妘正欲安慰那人几句,便听得他开口道:“我护不住你,每次还都要你来护我,甚至常常给你惹麻烦……姜妘,我其实早就信你和小云不是一个人,只是我不敢承认,我不敢承认你既不爱我,也不恨我。”
“我爱你的。”
清冷之音入耳,沈暮眸中猛然闪起亮光,可在听闻姜妘解释后,那股子希望转而了自嘲。
她说:“但这不是男女之情。”
是了,神明爱世人,世人却都妄念神明之偏爱。
可,似姜妘这般的天上云雀,谁会不爱她,可谁又配得到她的爱?
“谢谢你,姜娘子。”他低沉着眼,称呼变化之际,声音中带着恭敬的疏离,“我想求姜娘子一件事。”
“你说。”
“我想祈伞。”
“祈伞?”姜妘有些许诧异。
“是的。”沈暮神情坚毅,“我想祈伞,我想,以我之剩余寿元,换陈叔往生。”
姜妘一愣,回过神时,脸上泛起了欣慰,沈暮能提出替陈叔寻往生,说明他已然放下了心中仇恨。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本无所过错,但陈叔自小离村,并未害过沈暮,是其中顶顶无辜之人。
若非因其良善之心,也不会因缘际会,被还不是小云的姜妘所救,阴差阳错解了咒,在姜家别院守了几十年。
可是……姜妘蹙眉,只道:“你的祈伞我接不了。”
“为何?”沈暮不解。
“因你虽是事件之因果,但此刻的你寿命仅剩三年,加之你又是二次祈伞,依照规则之算法,所付出之寿命是成倍累计,因此即使加上你往生之寿元,亦无法抵陈叔消耗之寿元。”
闻言,沈暮愈发颓唐:“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是我害了陈叔……”
“没事的,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姜妘忽得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在往生仪式之前的平账阶段,将陈家村往生之人的寿元平出了一百一十年,所以陈叔尚可往生,且会活到寿终正寝。”
沈暮惊呆了:“这也行吗?会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姜妘道:“当然会有影响,不过微乎其微,老板看不出来的。”
她之表情颇为自豪,沈暮心道原来神明也有东家,且这东家好像不太聪明。
“还有件事,陈家村之诅咒解了。”
“怎么解的?”
“在第一次被你埋在棺材里时,我去了一趟地府,将陈家村的鬼魂都召集起来,过了一遍孽镜地狱。”
“那个照映生前罪行的十八层地狱之一?”
“是的,虽花了一些时间,但我重算了往生之鬼的寿元。”
“这个是可以重复修改的吗?”沈暮惊诧。
“当然不行,但我在阎王那还有些面子。”姜妘放低音量,瞧着颇为神秘,“此事我只同你一人言说,我依照罪行程度,留下了那些心存善念且真心悔改之人,其他的都将其寿元尽数剥夺,无尝赠送给了被残害的历届圣子及其家人。所以陈家村之人,一部分可往生,一部分将再无轮回。”
姜妘此举实乃大快人心,她眼底神采落在沈暮眼中,沈暮只觉得自己又要克制不住,慌忙移开了眼,强压下心底悸动。
“那你要回去了吗?”
“暂时不回去。”
沈暮闻言一愣,他知晓姜妘听懂他所说的回去,是回到三年后,可任务都结束了,姜妘却说暂时不回。
难道她,想在这多陪陪他?
姜妘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就算是知晓了,也只会大大方方夸他一句,猜得不错。
“还有十五日便是除夕,我们就在这呆到除夕过后吧,毕竟定制了新衣,可不能浪费了。”
话音尤萦绕在耳,沈暮便瞧见姜妘拉起他的手。
“走吧,回家。”
二人手牵手走出村子,身后吹起一阵凉风。
飞雪卷起刹那,村子里那开满家家户户的蔷薇尽数枯萎,花瓣零落成泥,融入千里冰封,花香渗入地府,在那奈何桥头发了芽,待到来年花开,便是陈家村人往生之时。
……
大中祥符七年,除夕。
爆竹山呼,声闻于天,洛阳城内烟火如昼,相熟亲友早早相约,共赏除夕景。
城内人影憧憧,城外倒显得冷清些,然该有的仪式总归不能少。
姜妘举着一大串爆竹,迈出小院门,抬头便瞧见沈暮在贴桃符,那岁岁平安四个大字,还是她亲笔所写。
“沈暮!贴好了吗?快下来!放爆竹了!”姜妘在下头喊着。
“好了。”沈暮从那竹梯子往下爬,谁知一个没站稳,摔了下来。
姜妘直接单手接住了他,眼见着他脸上红晕一点点泛开,大笑出声,沈暮更觉羞愧了。
“我去拿火折子。”话尤在嘴边,便已然没了人影。
他一走,姜妘笑容收敛,眸光落于一侧:“既然来了,还不现身?”
暗处走出来一位女子,那小娘子一身红衣,半眯着眼,打量的神色落在姜妘身上。
“果然是一模一样,同照镜子般。”她眼底含笑,只那笑意并非真心。
“怎么?小云娘子也想来喝杯除夕酒?”姜妘淡声道。
“你叫我小云?”那人眸光一沉,“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小水?不然同用姜妘这个名字,多少有些怪怪的。”
“随你,倘若你没事可以离开了,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规则,但你的结局注定。”
“是吗?难道你就不想脱离执伞者的禁锢?我可以帮你的,我能帮上一任姜妘金蝉脱壳,自然也能帮你。怎么样?和我做交易,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
小云语气之中皆是蛊惑,她好似势在必得般,直勾勾面对着姜妘的眼。
可那双眼底,却一如往昔,风平浪静。
“你可真啰嗦。”姜妘淡淡道,“我今日心情不错,便不同你计较,倘若你再在此碍眼,那我不介意现在就成为唯一的执伞者,横竖有你没你都一样。”
“你未免也太狂妄了!”
小云恼羞成怒,可她脑海里杀念一起,便忽觉肩头一疼。
回神刹那,却只瞧见沈暮手拿弓弩,站在她前头,而她胸口赫然插着只弩箭,弩箭之深,刺穿左肩。
眼前二人并肩而立,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小暮哥哥,你居然,要杀我?”她红着眼,死死盯着沈暮。
沈暮冷冷瞥她一眼:“今日除夕,我不想杀人,但若你敢伤她,我必杀你。”
“可真绝情啊!小暮哥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的,你们……”
小云之狠话仍哽在喉,便霎那间消失在了原地,待到飞出去了百丈远,那烦人的话音才彻底从耳畔消散。
“真是吵死了。”姜妘淡淡一声,转头看向沈暮时,眼底又是柔和的笑,“沈暮,火折子取了吗?我们来放爆竹吧!”
沈暮望着那双眸子,就像是天边月般明亮,他不自觉地弯起眉眼,只柔声细语一字:“好。”
“好什么好!”须回急地跳脚,“你们放爆竹别拿我当棍子呀!别烧着本伞漂亮的衣服!”
他之所言沈暮听不见,可姜妘却听得见。
“你可是神器,凡人之火烧不着你。”
“那也不行!不行不行!”
“行得行得。”
“不行不行!”
一人一伞默声吵得不可开交。
沈暮拿着火折子,见她呆愣着,不解问之:“怎么了?”
姜妘摇摇头:“没什么!我们放炮竹吧!”
噼里啪啦声响了好一会儿,须回终究是认了命。
爆竹燃尽,院门一关,二人回到屋内,屋子里早已备好一桌酒菜,皆是沈暮忙活了两个时辰的成果。
沈暮的厨艺,姜妘见识过,此刻更是赞不绝口。
酒足饭饱后,沈暮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匣子,递到姜妘面前。
“这是什么?”姜妘欢喜着打了开来。
匣子里是一支白玉毛笔,笔身雕琢蔷薇,笔顶呈月牙状,笔尖亦是雪白。
“我见你擅长书画,这支笔是我,是我亲手做得。”
“我很喜欢!谢谢你,沈暮。”姜妘将匣子放在须回一旁,而后神神秘秘地拿出了另一个匣子,“回礼。”
沈暮惊喜极了,打开盒子时,手都在颤抖。
“这是往生符,可以保你投个好胎,来世顺顺利利,无病无灾,再不用受苦难折磨。”
“谢谢你,小水。”沈暮眼眶红了一片,小心翼翼将往生符收入衣中。
姜妘见他又要哭鼻子了,忙拉着他出了门。
今日除夕,洛阳城门大开至天明,城内城外普天同庆,除旧迎新。
街市灯如昼,姜妘一手举着花灯,一手牵着沈暮,往人群熙攘中挤。
“沈暮,我想吃糖葫芦。”方挤至河边,姜妘便瞧见了码头上的吃食。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买。”
“好!”
沈暮刚买了糖葫芦,往回瞧时,竟并未见姜妘身影,他瞬息慌了神,快步朝河边跑。
“姜妘!姜妘!”
他费劲挤出人群,疯狂唤着姜妘,可无论如何都不见那人踪迹。
“姜妘,你已经走了吗?”他蹲在地上,颓废地像只被遗弃的小狼,眼眸通红,声音哽咽。
“沈暮,我在这。”
熟悉之音骤然响起,沈暮赫然抬眸,只见眼前之人正弯着腰,笑盈盈望着他。
姜妘手上拿着两个河灯,伸至沈暮眼前晃了晃:“我去买了两个河灯,我们一起放河灯吧,听说除夕夜许下的心愿,可灵了。”
沈暮呆呆地望着姜妘,千言万语埋于心头,吐出口的也只有那一个“好”字。
好,我们一起许愿:姜妘,愿你生生世世顺遂平安长乐,还有,可不可以记得我,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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