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凉的肚子开始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两声，他摸了摸肚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穿上外套，打算去附近那家中餐馆打包点吃的带回家。
自从来匈牙利以后，“吃”这件事就从满足变成了妥协——他至今也没能习惯这边以冷餐、面包和肉为主的食物。
那些硬邦邦的培根卷、甜得发齁的面点，哪怕外表精致如艺术品，也难让他提起几分胃口。
“还是中餐香。”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只可惜就连中餐在这里也变了味——菜式单调，调料偏甜，饭里夹着洋葱和红椒，甚至还能吃出淡淡的奶酪味。他曾认真和店主反映过，得到的却是对方诚恳又无奈的一笑：“要适应本地人口味嘛。”
起初他还会因为吃不到地道口味而失落，翻遍社交平台要花上许久的时间去寻找隐藏的“本地华人厨神”，可时间一长，胃口变得也现实了许多，现在的他，只求“能吃、能饱、不踩雷”，至于味道——那是奢侈品，偶尔想想就好。
他提着打包袋慢悠悠地往家走，袋子里透出一股酱香味，拌着些许辣椒油的气息，虽然不够正宗，但此刻也足以慰藉一颗被西式料理折磨了三年的中国胃。今天阳光不错，洒在身上暖暖的，刚吃完饭的行人三三两两地坐在路边长椅上晒太阳，小狗趴在主人的脚边呼呼大睡，一派安详。
夏语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眼角都泛出些水光来，步伐也愈发松散。他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铺在青灰色的人行砖上，有些孤单的样子。
路过学校时，他下意识地往铁门里看了一眼。教学楼的玻璃被阳光照得锃亮，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学弟学妹骑着脚踏车从小道上呼啸而过。他忽然有些感慨：明明就在眼前的地方，却因为毕业论文缠身，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踏进去过了。
再过几个月，他也要离开这里了。
曾几何时他日日盼着“赶紧毕业”，可当那一天真的越来越近，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种抽空的失落。就像那些在地铁口挥手道别的背影，嘴里说着“再联系”，其实都心知肚明——有些人、有些地方，或许一转身，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又往校门望了一眼，这才低头笑了笑，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提在手里的打包袋因他脚步的晃动轻轻摇摆着，发出一串轻微而温吞的塑料声响，像极了某个安静的黄昏。
夏语凉继续往前走着，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刚刚从中餐馆里出来的那点热气被风一吹，全都散了。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正打算一路慢悠悠地晃回家，突然眼前远远冒出一个朝他挥手的人影。
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怎么看都看不清那是谁——夏语凉是个近视眼，但从不爱戴眼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戴眼镜的时候世界都是柔光滤镜，有种朦胧美。”
于是他就这么站在路边傻看着，像个等待指令的NPC，直到那人走得近了些，他才赫然发现——哎，这不是尹宁昨天饭桌上心心念念的那个哥哥吗？
完了，夏语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却立刻上线，刚准备打招呼，脑子却一片空白：他叫什么来着？
怎么就记不住了呢？夏语凉一边偷偷懊恼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可转念又一想：没准人家也忘了我的名字，这样等会儿重新自我介绍还能扳回一城！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狠狠骨感。
“小凉，好巧啊！”对方笑得露出小酒窝，神情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居然在这儿碰到你。”
……他记住了我的名字。夏语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内心哀嚎着翻了个大白眼，真想现在立刻遁地而逃。但面子不能丢，他还是强撑着笑：“是啊，确实挺巧的。你家也住这边？”
“对啊，就在前面那栋。”林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黄灰色老楼，嘴角一翘，“我家在一楼，你哪天要是从我家楼下过，喊两声，说不定我还能听见呢。”
“好啊，下回我试试。”夏语凉回得干脆，但心里还在偷偷努力搜索这个“哥哥”的名字，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别那么用力。
林程看了看他手上的塑料袋，凑过来打趣道：“你是去买饭了吧？桥头那家中餐馆？我也经常去。”
“嗯嗯，那家离我家近。”夏语凉顺势笑着点头，“我家就在绿桥边，真有空的话你也可以来找我玩儿。”
“好啊！”
林程笑得阳光灿烂，完全没察觉出夏语凉那一秒一秒绷紧的神经，反倒像老朋友一样随口问了几句，比如他毕业后打算留在匈牙利吗，还是准备回武汉发展，仿佛昨天的话题还没走说够似的。而夏语凉则是一路点头附和，心里却一直默默在脑海里Ctrl F：“他叫什么来着，他叫什么来着……”
等林程一走，夏语凉几乎是像脱离水面的鱼一样“哗啦”一口喘了口气，恨不得原地瘫倒。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飞快给尹宁发了条消息：
【完了，我刚刚碰到你喜欢的那个学长了，但我忘了他叫什么。还好我机智，蒙混过关了……不然要是他知道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真的可以原地尴尬成灰了。】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十秒，尹宁的回复就蹦了出来，快得像是在等他出丑：
【无所谓。只要你打游戏不挂机，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夏语凉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三秒。
【……】
【哦对了，你想起来他叫什么了吗？】
【没。】
【那你记住了，他喜欢看海贼王，所以他是“海贼王的男人”。】
【……那你是什么？】
【我是海贼王。】
【……】
吃饱喝足之后，夏语凉瘫在椅子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感叹了一句：“真是人间幸事。”他眯着眼打算去床上躺一会儿，肚子一撑，睡意也就跟着上来了。
刚把自己塞进柔软的被窝，手机“叮”地一声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是陆旭发来的——
【小凉，明晚有时间吗？我们打算去KTV唱歌。】
KTV？那还能不去？！夏语凉眼睛一亮，倦意瞬间被驱散。他可是麦霸！整个KTV他不拿下三分之一的曲库都算失职，怎么可能错过这种重回舞台的机会？他立刻回了句【去！必须去！】，语气中仿佛已经听见了自己抢麦的声音。
他本以为大家再聚起码得半个月后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安排上了。想到能再次见到林彦南，夏语凉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翻起来，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笑。可是转念一想——李临沂可能也会去，笑容立马凝固。
“哎，真是的……”夏语凉抱着手机往床上一倒，烦躁地滚了两圈，“他要是也来的话，那我今晚必须提前练好怎么怼人。”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见，但心里却隐隐有点儿期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第二天傍晚六点整，夏语凉踩着点准时出现在陆旭家门口。穿得不算太正式，却比平常多了几分精致。
“诶？小凉，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尹宁呢？”陆旭一边从厨房探出头，一边问道。
“哦，他说今天要去看房子，可能得晚点。”夏语凉随口答着，脱下外套挂在一旁，脚步轻快地走进客厅。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陆旭就只有他一个人。心头顿时泛起一丝奇怪的落空感。
“其他人呢？”他随口一问，语气却透着一丝不自觉的期待。
“林彦南说他马上到。”陆旭回头应着，语气不紧不慢。
“那……李临沂呢？”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几乎带着些刻意掩饰的随意。夏语凉眼睛望着地板，语尾轻轻扬起，仿佛一句漫不经心的问候，却又像不小心露出的心事。
陆旭顿了顿，瞄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哦，他和林程今天去剪头发，说直接去KTV门口等我们。”
“原来是这样啊！”夏语凉点了点头，低头坐进沙发，手机打开却没心思看，只是来回划着屏幕。
他明明昨天还一副嫌李临沂话多、嘴贱、爱捉弄人的模样，可刚刚走进门，第一时间寻找的身影却是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那一刻的落空，竟比想象中更明显。心像被人轻轻揪了一下，不痛，但痒，带着些无法忽略的悸动。
“我这是……怎么了啊？”夏语凉皱着眉，手指停在屏幕上。他忽然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唯一肯定的是，他一点也不讨厌李临沂，不，不只是不讨厌，还有期待。
夏语凉正靠在沙发边发呆，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陆旭的话，门铃突然响起，把他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他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就毫无预警地扑了上来——
“哎哟喂，跑了一天，腿都快断了！”尹宁像条咸鱼似的趴在夏语凉身上，连手都懒得抬，整个人靠得死死的。
“哎哎哎，你轻点！”夏语凉被撞得连退两步，赶紧一边托住尹宁，一边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怎么样，房子找好了？”
“找好了！地段还行，房租也便宜，房东人还不错，刚签完合同，明天就能搬过去啦！”尹宁说着，终于从他身上起开，一屁股瘫坐在换鞋凳上，边喘边揉脚。
夏语凉看着她，压低声音凑过来问：“真的要和顾峰彻底断啦？”
尹宁一边喝水一边点头，眼神坚定得罕见：“当然了，不然我费这劲搬家干嘛！不断才是脑子有坑。”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凑近夏语凉，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声问：“我家林程呢？怎么没在？”
夏语凉被她逗笑了，伸手往门外指了指：“你家林程直接去KTV了，再耐心等一会儿，半小时后你就能见着，别猴急。”
正说着，屋里陆旭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边扣袖口边催促道：“哎呀你俩别磨叽啦，彦南已经在楼下等了，咱们赶紧的。”
“余小飞来不来啊？”尹宁一边换鞋一边问。
陆旭叹了口气，摆摆手：“谁知道他浪哪儿去了，说是等会儿自己来——反正有他的话，一定得迟。”
“行叭行叭，走起走起！”尹宁一跃而起，精神又恢复了几分，“KTV我来了！”
三人下楼时，一眼就看见林彦南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身影被拉得细长。他靠在围墙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黑色刘海轻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挡不住那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
“你们来啦？”他抬头，嗓音温柔如常，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毫无一丝催促或不耐。
“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吧。”陆旭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没关系，我也刚到。”林彦南微微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接着和几人一一道了声好，最后目光落在夏语凉身上，语气里透出几分意外的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啊……”夏语凉搓了搓手，像在缓解什么，又像在掩饰什么。他垂着眼眸，语气轻轻的，脸却已经悄悄泛红。
“怎么了？冷到了？”林彦南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伸手去脱外套，“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啊不用不用，我不冷！”夏语凉连忙伸手阻止，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退了半步，脸上的红更浓了。
他当然不冷，只是——紧张罢了。
一行人乘车赶往KTV，刚一到门口，就看见林程和李临沂正并肩靠在玻璃门旁等着。林程懒懒地打着哈欠，李临沂双手插兜，看起来心情不错。
夏语凉一下车就扫到了李临沂的身影，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有点痒，有点甜。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期待他的。
“哟，来了？”李临沂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一只手熟门熟路地搭上夏语凉的肩头，带着笑意凑近他耳边，“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这个小短腿拖后腿？害我们在这大冷天里等半天，鼻子都快冻掉了。”
夏语凉一时没忍住，低头认真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瞥了李临沂一眼：我哪儿短了？
“去去去，别压着我！”他嫌弃地拨开李临沂的手臂，嘴上抱怨，心里却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有点暖。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把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沉！
夏语凉揉着自己被压红的肩膀，翻了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反击：“你不能拿你的大长腿跟我比啊，咱们要看比例！我这可是标准的三七分——不对，二八分！”
他嘟囔着修正了自己的“数据”，又不忘反咬一口：“再说了，谁让你非要在门口站着等啊？不会进大堂吗？冻成傻子活该！”
李临沂被骂也不恼，反而勾起唇角，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看着他：“听说……你昨天碰到林程了？”
“对啊，怎么了？”夏语凉下意识地回答，眼神里还带着点疑惑。
“唉。”李临沂叹了口气，故意装作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他说你这人太不通人情了。见面假装不认识，他热情打招呼，你态度还冷得像冰箱——你这样真的挺没礼貌的。”
“我才没有！”夏语凉顿时炸毛，声音都高了八度，“我只是近视！眼镜没戴，看不清人——你知道啥啊！”
李临沂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啧啧两声：“可他都走到你跟前了，你还是一脸‘你谁’的样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夏语凉越听越急，耳根都红了，生怕李临沂去林程那儿添油加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那是忘了他名字！”
话音一落，他自己都愣住了。
卧槽！说漏了！
果不其然，李临沂眼前一亮，像捡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得意地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一边“啧啧啧”地摇头，一边伸手弹了一下夏语凉的脑门：“原来如此，这叫兵不厌诈，懂不懂？”
夏语凉只觉得脑门一阵发热，偏偏又无从反驳，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像一只快要炸毛的小猫。
李临沂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笑得更欢了，忽然凑近了一步，气息轻飘飘地贴在他耳边：“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那声音低得像是故意勾人的，夏语凉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回嘴，可忽然灵光一闪，眼珠子转了转，冲李临沂勾了勾手指。
“干嘛？”李临沂微微俯身，配合地凑近。
夏语凉抿着嘴笑，下一秒猛地凑到他耳边，声音洪亮地爆发——
“我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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