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通明的大殿内,钻入一丝寒邪风气,三人的神情在光影摇曳下辨不清任何起伏。
笑着的,惊诧的,不掩杀意的。
楚胥提剑站在内殿前的门槛外,身后是已熄烛的外殿室,此刻只有内殿的烛火能依稀照清他轮廓,他浑身湿透,发丝间仍时不时滴落着未曾掉下的水珠。
烛火摇曳间,能瞧见其唇角挂着一抹阴冷笑意。
楚胥拖着袍角的水踏入内殿,沾着些许泥草脏物,将木制的地板上拖出一行水渍来。
“王兄,你的贵客回来了,可以交差了。”他笑道。
楚疾面色紧绷,他实是没想到这层变故,上前便给了他一巴掌。
“你个病秧子,”楚胥抚着脸,沉声道:“只会打我脸么?”
楚疾气得胸腔内遽然翻涌起来,他猛地咳嗽,指着楚疾鼻子骂:“你,你,你可还有道德和怜悯之心?”
谢望雪不再给二人闲话机会,挽手便打掉楚胥手中长剑。
冰冷剑尖直抵楚胥喉口,已然见血的程度,楚疾连忙阻拦,可谢望雪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她在哪?”
谢望雪没了耐性,手腕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着,虽非难以承受,却也足以叫他冷静不下来,那点深藏许久的戾气几欲爆发而出。
在窗外观望的何攸和莫裘二人头一回见他这般情绪,纷纷想着,要是这楚胥再激他一回,谢望雪可能就会不顾计划,直接杀了他。
“我说了,”楚胥将脖子朝剑尖伸了伸,似乎觉得面前之人目珠内不够红,“被我扔进孤湖里,淹死了。”
“飒——”
抵在楚胥脖颈间的剑尖倏地翻动起来,血色只刹那间便染没了泛着冷光的剑锋,好在楚疾就在其身侧,反应迅速将他拉开,可拉着的人卸了力险些带着他倒下时,他才瞧见楚胥脖间那道深深血痕。
楚胥嗬嗬喊着,他捂着脖子,口中不断呕血,唯那眼中精光不减半分,似要将持剑之人生生剥皮放血了去。
楚疾扶着倒下之人,惊愕道:“谢望雪!你疯了不成!”
谢望雪垂下手,血滴自剑锋落地,他睨着脚下面有不甘之人,嗤道:“楚疾,你最好祈祷他死了。”
楚疾看着他大步离去背影,直至消失才大声呼喊起来。
“来人!传太医!”
*
陈惟行走了许久,觉得又累又饿,便想寻一处僻静地方歇脚。
这密林太密,深雪覆盖的,怕是容易迷路。小道虽干净,却藏着的流民过多,这一进怕是瘦肉进去,白骨埋地。
陈惟摇摇头,细想还是有水之地较为妥帖。
恰巧河泊在前,他细细打量过后,大喜过望,裹紧了身上棉衣里藏着的最后一点食物和水便往前走。
他一手裹紧身上唯一保暖的棉衣,一手拾着地上干柴。
捡拾干柴的那只手满是红疮肿的不行,浑像那宰了在砧板上展示的猪蹄子般,红里透白。想来也是并不适应齐国气候,陈惟以为是穿得够暖了,实则该冻还是冻。
正捡的起劲,他余光瞥见那湖面上似有什么东西在飘着,好奇转了转眼珠子,打眼便发现了飘在水上红衣飘飘,面色青白的浮尸。
“呀!”陈惟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异声。
手上干柴掉落,好奇心促使他上前去瞧,他左观右望,才看出这身被泡发了的红裙是齐制嫁衣。
再看那绣纹,凤羽勾金,明暗交替,左肩头上更是齐国特有的虎压纹。
这可不是一般女子啊,怎会飘尸于此?
陈惟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人捞上来瞧瞧,要是没死,说不定还能带着她去齐王宫走上一走,讨个官做。
他站在岸边,先是将怀中吃食攮得更深几分,就怕掉出来,随即找了根足以将人推上岸边的木棍,往水面上轻轻打着。
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将人捞了上来。
怕自己冻着,陈惟先堆了柴在一旁,生火后,才去管那溺水之人。
陈惟蹲在一旁盯着这女子,有些困惑。
应是落水不久,翻其掌心,细白皮肤只是发皱,还未到发肿程度,他又伸手探其鼻息,本是没抱着什么希望的,毕竟这种贵人天降这样的事,怎会轮得到他?
谁料,他将稍暖些的手指递去,感受到一点薄弱的气息时,震惊地瞪圆了眼,“还有气!”
他慌乱地拍了拍此女子的脸,“女郎可听见我说话?”
陈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死人没死的场面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想想那些溺水之人被他人救治的场景,陈惟深吸一口气,朝面前女子拜了拜,“无意冒犯,还望女郎醒来莫要怪罪啊。”
他正准备为其施救,哪想这女子真是神了,自己将胸腔积水吐了出来。
倒也没呛几口水,吐出来还没一盏茶多,可吐到了陈惟脸上,他呸呸呸了好几口,嫌弃的用指责目光盯着她。如今看来,她应是自己在水中想了法子,得以飘浮至此,也正好得以他前来救助。
陈惟露出八颗白牙来,微微俯身道:“你醒啦。”
*
虞之微醒来时,脑中还有些昏迷时的混沌。
喉口处还有着被水冲呛的痛意,她咳嗽了好几声,才稍微缓过劲来。
不过她意识混乱,仍以为自己在水里,憋着那气,直至快要窒息时耳边落下一声中年男子的询问声。
“你醒啦。”
虞之微眼睫微颤,眼中还渗着些湖中带上来的水,她艰难眨眼,朦胧瞧见面前蹲着一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大叔。
他这年纪跟虞文生差不多,不过面相要比他和善许多。
待她完全清醒,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她心底忽地惊恐起来,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抗拒之意。
怎么死了还要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这莫不是哪里的流民,本来想捞她这具尸体上来吃了,但发现她还活着,嘴角忍不住流下口水来了?!
陈惟不解她眼中的惊恐,心想自己也不曾对她做过什么,于是表现得更为和善几分。
“女郎,是我将你从水里救上来的。你家住何地?名叫什么?是因何坠水啊?”
这么连环夺命问,虞之微更是惊坐起身。
由于身体机能跟不上脑子恢复的速度,她这般猛然坐起后,才惊觉身子像是被人揍了一般,哪哪都疼。
她“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揉着自己疼痛的地方,也尝试缓解自己眼前一黑的病症。
陈惟被她唬了一跳,本是蹲着的,吓得往后仰倒摔了个四仰八叉。
虞之微揉着脖子,扭头看向摔在地上的男子。
这不是梦。
也不是死前幻想。
她还活着。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还活着。
虞之微最先露出一丝笑容,随之这笑容变得愈发丧心病狂起来,陈惟连滚带爬地跑到一旁,怀疑自己是救了个齐国鬼上来。
她不止一次落过水,自然也掌握了如何在水中长时间内维持生命体征。
但齐国这次,的确超出她把控范围了。
楚胥这个王八蛋,等有机会,她一定要加百倍万倍还回来。
陈惟盯着她从阴笑到咳嗽,咳嗽到阴笑,阴笑到皱眉,皱眉到平静,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欸欸欸,”陈惟大着胆子冲她道:“你是人是鬼啊?”
虞之微低垂着眼,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哑着呛水的嗓子道:“你猜啊~”
下一刻,自己脑袋便落下力来。
“你这死孩子!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吓唬我这老年人!”
虞之微“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看他。
很普通的打扮,蓝灰棉衣裹身,不知何时束冠的乌发结成一撮撮散飘在他脑袋周围,还沾着泥水,瞧着就像是一个月没洗头的样子。
他唇周的胡子并不整洁,眼下也是乌青一片,不过脸上露出的一点肉看着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流民,应是逃难出来的。
虞之微想着,这过不了多久也要成吃人的流民了。
陈惟看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回想起她方才醒来时的表现,心虚道:“说话!我可救了你,可别做那不知恩图报的小人啊!”
虞之微点头:“恩人,你有吃的没有?”
陈惟下意识掖紧怀中藏着的食物,摇头:“我没有。”
虞之微一眼便瞧出端倪,她也不为难,只是指了指身上这件裙裳,道:“你带我去城里将这身卖了,换点钱,行么?”
陈惟却说:“你这嫁衣谁敢收?一看就是为贵族而制的,谁要敢收,被查出来,谁第一个掉脑袋。”
虞之微还没想这么复杂,这也是个问题。
顺着水流飘也不可能飘到另一个国家去,当下仍是在齐,随时都有被人追杀的可能,虞之微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抓着陈惟的手道:“恩人,你要去哪?”
陈惟眨眨眼,笑道:“自然是进齐王宫,讨个官做了。”
虞之微显然对他毫无信任。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是楚国第一说客,我此行便是来投靠齐王的,你别看我这样就瞧不起我,不过是路上的些许风霜罢了。”
虞之微捧场地点头。
像这种稍有本事的人要是看势头不对,就会这边投靠那便投靠,都是常有的事,虞之微也见怪不怪,楚国这地方她也不乐意待。
她扑眨着眼睛,一副难以令人拒绝的模样看着陈惟:“恩人,其实我也是楚人,我来齐后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美好,你瞧,我这不被人丢出来险些淹死了么?还好恩人您出现了,跟天上的老神仙一样!捡回我这条小命,不然我可能真成一具浮尸了,”她抬起湿嗒嗒的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恩人,你若是真想施展抱负,便去魏国吧!咱俩一起啊!”
陈惟:“那你身上这嫁衣是什么意思?”
虞之微:“他们强加给我的!我长得貌美,被那凶神恶煞的公子胥瞧上了,非要拉着我做小,你说过不过分,我不从,就把我淹死了。”
陈惟:“公子胥从未传出耽于美色的传闻啊。”
虞之微:“你亲眼见过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亲身体会的,更何况,我长得这么好看,喜欢我都是人之常情好嘛。”
陈惟:“......”确实有几分姿色。
陈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都不知自己是说客还是她是说客了。
结合眼下所瞧见的,他听得有几分道理。
他点点头,说的却与虞之微想的恰恰相反:“我还是要进齐王宫。”
虞之微见他坚持,也不强求,便道:“那咱就此别过。”
陈惟笑着摇头:“不行,你得跟着我。”
虞之微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正要起身走呢,后脖一紧,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怎么暗里还藏着人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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