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齐王宫途中,谢望雪只觉满腔怒气无处可泄。
事态怎会偏转至如此地步?
虞之微到底是何时,受人挑唆,又或是听信了哪家贼子的巧言,萌生出逃离的想法,逃开他,不要他。
二人之间难道不是最为亲密的关系么?
谢望雪困惑过、生气过、伤心过,也生恨过。
她也恨他。
为什么?
谢望雪至今不解,也至今没有揪出那个藏在背后挑唆之人。
也许,根本没有这个人。
但他希望有这个人。
城外的湖泊太多,谢望雪最先赶往了那处楚胥最有可能将人浸湖的地方。
魏王宫有过几年相处的基础下,他深知楚胥此人秉性。
何攸那时出言提醒,说他此举太过,不利今后局势。
谢望雪只淡然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过后,何攸和莫裘再不敢发出一句声响来。
孤湖畔前,他感受着经由湖面翻滚而来的冷意,耳鼻几乎灌满了风,钻入他的肺腑,无形地捏住他的心脏、血肉。
他其实瞒了虞之微一件事。
瞒了很久的。他会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他离开孤湖前,所留给二人的最后一句话。
何攸和莫裘只得召来潜藏在齐国各地的暗探,下水寻人。
水下要寻,城内也要寻。
虞之微身无分文,要是活着,定会回来将身上最为值钱的嫁衣卖了换钱。
王宫内已然自顾不暇,齐王不知内情,只怕这突然袭来的刺客会伤了公子疾,所以重心便全然放在了守卫檐台上,生怕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返回刺杀太子。
这也给了谢望雪活动的机会。
他大肆张贴虞之微的追杀令,就是要逼人出现。
她走投无路,城外出不得,城内有追杀。
安定这么小的地方,藏不住人的。
谢望雪坚信她是活着的。
他扮作平民,手心攥着那张不知何时发皱破裂的追杀令混在人群中,何攸莫裘随同身侧,三人时刻注意周围动向。
晨早时刻,他们越过哄闹的人群,转而进到较为僻静的巷子内。
里面人虽不多,可从一人身上获取的消息要比巷外一群人口中所说的准确许多。
问了几户人家,都说不曾见过画上女子。
行至一户,何攸和莫裘二人逮着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妪就问,谢望雪立在原地,扯了扯遮挡视线的帽檐,瞥见前方略微寡陋的一辆马车。
马是老年马,车也是老敝舆。
他稍抬眼睫,帽檐顺势往上抬了几分高度,视线落在那辆马车上。
车旁站着个中年男子,破旧衣裳,正收着白布包裹的饼子,小心翼翼地藏回怀中。
车内似乎有人,小帘微有晃动,显然是方才有人向外探看。
追杀令在他手间发出轻微声响,似已到了极限,清晰可见的指骨也随之发出响声。
谢望雪耳边一阵嗡鸣,仿佛失去了听声的能力,他迈出步子,盯着车内不可视的动向,听不到身后两人的轻唤,也看不到那车旁的中年男子略有慌张的牵起马绳要走。
他只想掀开车帘,看看里面藏得人,究竟是不是,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之人。
指尖触到车壁那一霎,周围骤然寂静下来。
何攸的一句惊喊倏地打断了他:“公子!水锦阁!衣服!”
谢望雪顿了顿,一切都恢复到平常,喧嚣声、风声、吆喝声接踵而至,甚至耳边还多了个男人的叫骂声。
“你谁啊!动我马车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突然变得痞气,昂着脑袋,时不时吹着头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大声叫骂。
“赔得起吗你!还看!看什么看!有钱买吗你!穷鬼!呸!”
谢望雪收回看他的视线,搭在车壁上的手陡然扯开小帘,望见车内坐着的女子神情冷漠地看过来,脸却非他熟悉的那张时,他的心顿时沉入海底。
“还看看!”那男子冲过来推他,没推开后只能吹着头发把帘子扯回来放下,“滚滚滚!”
谢望雪垂下手,转身朝何攸说的水锦阁奔去。
*
错开与他相视的瞬间,虞之微放下了车帘。
她小声提醒着车外还在包饼的陈惟,“有人来!陈惟!他要来杀我!”
听前半句时,陈惟还以为是扶音回来了,不吝地抬眼,却发现只是个过路人,刚想说没事,听到后半句“杀我”时,他险些将手里包好的饼抖出去。
陈惟紧张地收好饼,低声问:“他,他是齐王宫的?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啊?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对了对了,我去拉绳子,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放信给扶音,她会找来的。对对对,拉马绳。”
他跑到车前头去,两手都拽住马绳,试图驾马而逃,谁知这马理都不带理他的,连这车也随着绳子晃动发出嘎吱嘎吱声。
情急之下,他是对着马又哄又抱又亲的,就是希望这马能快些跑起来。
“这马不跑啊女郎。”陈惟小声焦急道。
虞之微听着车外动静,车帘缝隙见人愈走愈近,心也不由跟着急起来,“你打它啊!打重了知道疼了就跑了!”
陈惟轻轻拍了拍马屁股:“跑啊。”
这一拍,马蹄将他踢翻在地。
虞之微情急之下欲要跳车躲匿,车内倏然透入大量光线,她偏头一看,黑眸闪烁:“扶音!你回来了!”
扶音点头“嗯”了一声,伸手将人拉下马车:“你在这道口子里躲着,他发现不了你的。”
陈惟扶着自己吃痛的屁股道:“快快快。”
虞之微仍不放心:“那万一他发现了呢?”
扶音说:“我会杀了他。”
虞之微没再犹豫,利索地钻入那狭窄的缝隙中。
为此,虞之微悄声提醒道:“陈惟,你别傻愣着,一般人怎么样你也怎么样!”
陈惟:“我该怎么样啊?”
虞之微深吸一口气:“装作地痞,地痞见过吗?骂他,用最脏的话骂他!”
陈惟摆手:“我不会骂人啊!”
可真当人来时,陈惟拿出了浑身力气,学着印象中那些泼皮无赖、看人下菜碟的人骂街。
被坚硬的石壁刮蹭到的虞之微:“......”不是不会骂么?
好不容易等人走了,虞之微被陈惟小心拉出来,她笑着拍拍他的肩:“可以啊,不愧是第一说客。”
陈惟脸上也堆起笑,他毫不谦虚:“那是。”
扶音掀开车帘,坐于车端处拉起马绳,“走吧,他们还会折返。”
虞之微快速上了马车,她回过身,伸手拉住跟在后面的陈惟。
陈惟有些吃力地爬上去,突然想起刚才的窘样,提醒道:“这个,扶音啊,这马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我刚才跟它讲道理呢,结果它一个马后腿把我——诶诶诶!”
马车猝然抖动起来,车轱辘发出陈旧的响声,这变动太过突然,导致陈惟还未坐下就一个趔趄摔了进去。
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饼,尴尬道:“这马原来是不听我的。”
三人乘马车出城,一路走来倒也顺畅无阻。
这便也能让虞之微想到,那大张旗鼓贴追杀令的就是他谢望雪了。
真是够阴的。
为了找到她真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好在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不然还真要被他抓回去。
也是奇了,之前在齐王宫的时候,谢望雪便同鱼羊一般任人宰割的温顺,如今倒是张扬起来,敢在齐国地界发假令。
与其说是张扬,倒不如是张狂。
不知他消失的这几天,谁给了他这么大的底气,齐国王室的威严也敢挑战。
他莫不是忘了,外面流传着的楚魏两地联盟是被他破坏的。
可这些都跟她虞之微没有任何干系了。
*
谢望雪不敢耽误半分,到达水锦阁时,里面早已被清空了人,只剩下坐在一堆衣裳料子里的女老板。
她手中摆弄着铺展开来的嫁衣,道:“外乡人,你们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怎么赔?”
谢望雪盯着那件刺眼的嫁衣,心不由揪痛起来:“这件嫁衣,何人来卖?”
女老板笑道:“自然是手中缺钱的人啊。”
她扯着这嫁衣,凑近闻了闻,精致眉眼微蹙起来,紧忙拿开。
“虽然泡过水,但这料子重新裁做,能搞出不少新鲜物呢,”她放下料子,看向谢望雪,道:“人家也蛮可怜的,这么年轻一姑娘,瘦的哟,你们搞这么大阵仗?是要来买这件嫁衣吗?”
何攸见状,道:“敢问老板,那女子长什么模样?可是画像上的?”
他把手上的追杀令递去,女老板细细瞧着,眼里的目光从淡然到鄙夷,她摆手,“不是她。”
谢望雪似乎愣了好片刻,终于发觉那辆马车的不对之处。
他跑出水锦阁,脑中回想起车上女子的眼神,那时许是被失落占据了思绪,竟未觉察出那眼下掩藏不住的杀意。
那是常年以杀生为生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虞之微定然藏在附近。
可他回到原地时,只剩下空落的巷子。
忽然间,浑身气血逆流而上,谢望雪眼前发黑,喉口腥甜翻涌,猛然呕出一口鲜血后,向后倾倒。
莫裘急忙扶住情绪不稳的人,朝一旁喊道:“公子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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