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江州。
方容一早就同村里人出了门。
今天是春历二十九，恰逢百花节，他们要去桐叶江采“桐叶”。
桐叶江与墨海相连，墨海是妖魔盘踞之地，仙人们特地在大昭与墨海之间设下了十二渡口，用以防止魔物肆虐，桐叶江渡口便是其中之一。
走着走着，方容注意到天上大团大团堆挤在一起的白云隐隐有变黑的趋势，她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忧愁。
照这么看，今年的百花节不会办不成吧？
“容娘！看啥呢？你都落到后头去了！”走在前面的人回头催她。
“来了来了！”方容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们：“我看天呢！天黑黑的，是不是要下雨啦？”
“下雨？”这下催她的人也跟着往天上望了望：“哦呦，还真是！没事，下雨了我们就去渡口，仙人们不是在那搭了个石庙吗？刚好可以叫仙人们一起！”
方容想了想，放下心来：“说的也是！”
他们很快走到渡口，能看到很多人聚集在江边，一些急性子的已经把裤腿拉到了膝盖处，准备下水去采桐叶。
桐叶是渡口阵法漏出的灵气凝成的水上花，因长于桐叶江之上而被潦草地命名为桐叶。
仙人们曾说凡界灵气稀薄，这水上花除了好看没什么用。
最初的江州人却觉得，哎呀，这种除了好看别无他用的花最配他们百花节了！
于是，百花节采桐叶的习惯就这么沿袭下来。
“走走走！摘桐叶喽！”
各村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方容接过婶婶递给她的网纱和竹篓，小心没入寒冷的江水。
“都注意些啊！今日只有王仙人守着渡口，要不小心溺水了，王仙人可救不过来！”
“欸！”应和声也此起彼伏。
一下水，方容便没忍住打了个哆嗦，适应了之后就拿着特制的网纱将桐叶一朵一朵地捞进竹篓中。
捞了一会儿，她直起腰，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肩，转了转脖子，准备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恰好面朝墨海，就见静默的海水被风吹起一层又一层的浪，打在透明的屏障上，深邃的墨色仿若蔓延至天边，方容看了一会儿后，忙不迭地收回眼神。
只盯着看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就一阵晕眩，好险才缓回来，里面的妖魔要是出来了可不得了！
方容晃晃脑袋，准备继续捞桐叶，耳边却听见了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虫鸣、又像是野兽的嘶吼……
江边哪来的野兽？
方容正要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颤抖的嗓音，跟喉咙在打哆嗦似的。
“快……快看，天……天上！”
天上？天上怎么了？
方容奇怪地抬头，她的视线凝固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大，神色是与周围人如出一辙的惊恐：“天……裂了？”
其实用“天塌了”三字形容更为准确。
墨海上方的天空悄无声息地塌陷一角，稍亮一点的光从塌陷的地方透了过来，方容隐隐能看到飞在半空的仙人、像宫殿一样阁楼、以及忽然出现的黑色“潮水”……
“啪嗒——”
脸上传来冰凉凉的触感，方容慢半拍地眨了下眼。
这是……什么？
“哗啦啦——！”
黑色潮水从天上咆哮而来，落下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层层削弱，浓稠、不透光的暗色一层一层减淡。
“快！阵修呢！快过来想办法把天补上！”
“用什么阵法？随便什么阵法，先堵了再说！”
“符修呢？！有没有符修！用弥天符给我将这些魔气打散！”
“剑修去凡界除魔！凡界灵气稀薄，我们尚有灵石可用，它们却动用不了魔气！”
“没了魔气，它们在凡界就是凶猛一点的猛兽！”
“阵法怎么裂的？魔物怎么来的？这种东西你问我？我去哪里给你找答案！嘴不会用就闭上，滚去补阵！”
“来几个飞得快的法修，去告知大昭的朝廷……”
镇静的女声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路修士。
方容仍旧呆呆地仰头站着，看着半空中各色光芒义无反顾地撞上倾盆而下的魔潮。
魔潮下降的速度减缓。
“砰砰砰——！”
修士顾及不到的地方，模样狰狞的魔兽砸落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巨响，即便用不了魔气，它们的体型也是一般野兽的三倍。
“吼——！”音波震开。
方容霎时被惊醒，她想逃，但是……动不了！
四肢发软，脚下如灌铅了一般。
谁来……谁来救救……
“容娘！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她猛地被同村的阿叔推开。
“林阿叔……”
四肢的力气渐渐回来，方容与林阿叔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但妖魔的身躯庞大，他们仍旧在那遮天巨爪的阴影下，逃无可逃。
“嗖嗖嗖——！”
无数绑着长绳的箭矢刺入妖魔体内——没了魔气，它们的身躯变得柔软许多。
这些箭矢让下落的巨爪停顿了片刻。
片刻能做什么？
剑光如白昼流星般闪过。
片刻能让修士一剑斩断妖魔的头颅。
头颅坠地之前，一枚符咒凭空出现，赤色火焰熊熊燃起，将其烧成灰烬。
火焰蔓延开来，方容正要瑟缩，却发现……不烫？
心中的恐惧似乎随着这把火一起消弭。
“娘欸……！这么大的丑东西！天上的仙人每天就跟这玩意儿打交道？”
“出息了，我还没猎过这么大的虫呢！”
“走走走！那边还有两个落单的！”
“容娘！你和林阿叔没事吧！”
“没……没事！”
这时，方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
宿仙门。
一道道流光四散飞出，一道道流光又聚合飞入。
收到灵息后立刻赶回的沈云谏和周青余，同许多神色匆匆的弟子一起，落到了长老们所在的朔玉台上。
华灵道君睁眼，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天地四极中，西北两极毫无征兆地塌陷，人界与三千界之间的屏障碎裂，魔潮涌入人界……”
短短几句话便让在场弟子哗然。
沈云谏面色凝重：“怎么会毫无征兆……？”
在他身旁的周青余则想立刻回到苍峰，找书灵问个清楚：天命之书有记载这个剧情吗？
待议论声平息下来后，华灵道君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些许疲惫：“其余两极同样在顷刻间连成一片，各宗长老、道祖都在用灵力抑制两边的魔气和鬼气蔓延……”
闻言，众人的目光落到四位长老脚下亮着的法阵上。
其余长老皆闭目，专心维持阵法，唯一睁眼的华灵道君继续道：“圣境以上的修士都被困住了，眼下只能靠你们了。”
“鬼域如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提起鬼域，沈云谏神色一动，向前两步，将他们临走前素无祭交代的话告知华灵道君。
华灵道君颔首，并无意外，他喃喃一叹，道：“大劫将至，不，是大劫已至。”
“所有弟子。”
“在！”
朔玉台上齐整的应答声震耳欲聋。
“下三峰弟子去西北缝补裂隙，上三峰弟子去幽冥……”
“鬼气会受魔气侵蚀，在它们被同化之前。”华灵道君面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杀意毕露：“扫荡鬼域。”
“是！”
……
匆匆从各处赶回的弟子被强制休整一夜。
华灵道君扫了躁动的弟子一眼：“你们是去镇压妖魔，不是去送死的。”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有异议。
借此机会与沈云谏暂且分离的周青余回到苍峰院落，一路疾走，砰”地一下打开房门，对着浮在半空的天命之书张口就道：“书灵……！”
书灵先一步打断了他：“恭喜，沈云谏好感度已满，你可以回家了。”
周青余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冷下来：“你知道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那你想问什么？”
书灵语气淡淡：“想问天地四极如何塌陷？还是想问宿仙门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周青余：“什么意思？”
书灵轻叹一口气，语气忽然缓和下来：“这是三千界注定的结局，或者你可以称之为天命。”
“三千界是一个不完全的小世界，小世界的特质就是，秩序会在剧情终结后的某一刻突然崩塌，一切回归混沌，再重新循环。”
“这次只不过是主角提前杀青，所以，崩塌也提前了。”
书灵“直视”他：“我试了很多次，都是这个结局。你这次也不例外。”
“你还在纠结什么？”
“系统的力量足以送你回家，宿主眼下任务完成了，不走吗？”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是，回家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听书灵说完，周青余只觉心中憋闷，无名火在胸腔中烧得旺盛，他不知不觉提高音量：“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是与现代同等的时间！这里的人已经从纸片文字变成了我的朋友、爱人、同门、师长！”
“你告诉我他们会死，然后就让我这么抛下他们离开？”
“这可能吗？！”
借这通话发泄完憋在心中的情绪后，书灵静默不语，周青余则渐渐冷静下来，他清楚现在跟书灵对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轻吸一口气，神色缓和几分，道：“既然系统能送我回去，有了退路，便更不必急于一时。”
“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周青余直视书灵：“你不是说系统之前是靠改变小世界命运线，让世界脱离剧情，独立运转从而获得能量的吗？其它世界可以，为什么三千界不行？”
书灵默了半晌才道：“因为……还有一个更为牢固的剧情节点没被改变。”
周青余隐隐有预感，他五指攥紧，问道：“……什么？”
“沈云谏献祭。”
月光下的人影听到这，抬起头，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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