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两人已经来到申小雨刚刚指的那座楼前。雅蓝习惯性地往上看了一眼，跟着申小雨走了进去。
楼道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墙面斑驳。走到三楼，两人在靠近楼梯口的那户门前停了下来。门是双层的，外层是镂空的铁门，内层的木门没有关。屋内没开灯，光线有些暗。
申小雨小声对雅蓝说了句“在呢”，然后敲了敲门朝里喊：“华老师，您在不？我小雨。”
片刻后灯亮了，从里屋出来一个头发花白但还很浓密的高个子老人。
“小雨啊，难为你隔三差五就来看我……”华老师打开门又看到站在后面的雅蓝，“哦，今天是有事吧？”
“我可是找您救命来了华老师，”申小雨又转头向雅蓝：“蓝姐，这是华老师，全联邦都数得上号的机械师，交给华老师绝对可以放心。”
雅蓝朝老人问了声好。
华老师满脸受用，笑呵呵地侧过身子示意她们进来，嘴上却说：“臭小子先替我打上包票了，我可没认啊。”
“要是您都治不了那就没人能治了……”申小雨持续拍着马屁。
三人进到屋里，雅蓝把共振蜻蜓拿出来给华老师看。
华老师接过来举远了打量几眼说：“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种东西……虽然已经成这样了，但应该也很值钱。是收藏吗？”
申小雨说：“华老师，您看它的功能还能恢复吗？”
华云摇头：“不能了。大部分部件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损坏，而且年代久远，现在几乎无法找到可替换的零件。”
雅蓝心一沉，又掏出自己那只说，“如果把这一只的调换上去呢？这个是完好的。”
华老师看了她一眼：“你要考虑清楚，这样做的话两只都会大大贬值。”
“我不在乎那个，”雅蓝扯谎说，“主要是这里面有我过世的家人留下的语音，我希望能留下来。拜托您了。”
“好，你们先坐，我研究研究。”
华老师戴上挂在胸前的眼镜走到工作台里面，打开了台上的壁灯。
雅蓝很想跟过去，意识到这并不是对外开放的店铺就忍住了，她坐在沙发上打量起这间客厅。客厅空间很大，但除了她面前这张茶几和正坐着的沙发外就没有其它常规家具了。占地最多的是华老师正在用的那张L型工作台，避开了窗户放在夹角处，与两面墙体形成一个闭合区域，桌尾有一扇可向上掀起的活动板供人进出。
把工作室设置在开放的客厅而不是安静的书房或者卧室吗……真是少见。
靠墙立着一排高大的木质橱柜，中间一列是开放式的，上面几层里摆放着几张镶着精制相框的照片，其中一张瞬间引起了雅蓝的注意。那背景她太熟悉了。
照片里是年轻的华老师，手里拿着的应该是毕业证书，正站在TQU总院的标志性雕塑下微笑。
雅蓝眯起眼睛，看清了照片右下方的一行小字：TQU机械学院2449届毕业生，华云。
最近遇到校友的频率很高啊，尤其还是在影子市场，雅蓝属实意外了一下。
机械学院是TQU最早创办的院校之一，雅蓝曾经就读的战斗学院比它晚成立30年。
TQU的招生选拔标准严苛，学业艰苦繁重，几乎就是为特情局与联邦摄政府培养后备人才的基地。毕业生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会进入王室所在的无重力岛、也就是联邦真正的权力中心，大部分会被分配到特情局和联邦摄政府中，只有极小部分会离开中心州，但那也是因为能在地方州任重职，比如那天会议上那个年轻的副厅。不过雅蓝是个例外，看来这位华老师也是例外了。
虽然在联邦摄政府的宣言里所有公民都是平等的，但实际上在这片呈辐射状的大陆上，越靠近中心的位置越尊贵，文明水平也越高，位于大陆最中心的中心州以及悬浮在中心国之上的无重力岛，是全联邦最接近24世纪人类文明水平的地方。相较之下，联邦大陆最外环的环海州是什么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雅蓝又看了眼伏案工作中的华老师。2449年毕业的老机械师，申小雨称她全联邦都排得上号应该没夸张………不过今年少说也得有七十岁了，除了那头白发，其它看起来还真不像。
雅蓝的视线从华云身上移开，很快又转回来定格在申小雨身上。申小雨正把脸贴在橱柜玻璃窗前，专注地看着里面一组复杂的动态齿轮组，她的手却在脖子上不停动作着。
雅蓝脑子里立刻蹦出了黎小春的影子，她蹭一下站起来走到申小雨身边，紧盯着她的脖子。
申小雨察觉到动静，转过头被她的神情慑住，嚅嗫道：“怎，怎么了吗？”
申小雨的脖子上并没有严重抓挠的痕迹，动作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挠痒。雅蓝有点尴尬：“你身上有跳蚤吗一直挠？”
“我没……”申小雨刚要反驳就顿住了，脖子上的微痛提醒了她，刚刚确实在挠痒，只是没意识到。但那又怎么了？她看着雅蓝凝重的脸色有点害怕还有点羞恼：“我挠我自己还不行了……你这警察管的也太宽了。”
工作台那边忽然传来了华云的声音：“小雨你们来一下，这对共振蜻蜓里有一只应该是仿品。”
“啊？！”
申小雨大惊失色，呼一下跑过去说：“怎么会呢！华老师，您再看看，这东西不可能仿制出来啊。”
华云面前的工作台上有两摊细碎的零件，她夹起一颗灰色的不规则珠子放在放大镜下，“这是共振蜻蜓的模拟神经集合体，最核心的硬件。仿制得非常完美，连最精细的部分也足以乱真。但和真品比起来，还少一样东西。你们再来看这一颗。”
她从另一堆零件里夹出一颗珠子，放在刚才那颗旁边。放大镜下，这颗珠子整体上有多条裂纹，但仍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印着的一串条形码。
“共振蜻蜓属于类生物神经电通讯器中的一种，是科学家集团的专利，核心硬件上会篆刻集团专利码，而仿品的模拟神经集合体上没有。这是唯一一处纰漏，也是可以定性真伪的纰漏。”
科学家集团。雅蓝在学院的近代历史课上听过这个名字，但当时的授课老师对它只是笼统带过，雅蓝的印象里也只剩下几个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必考点。
这个24世纪初成立的科技企业，在王室的扶持下迅速崛起，垄断了当世纪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新技术，辉煌一时，最后也未能从世纪末的浩劫中幸免。很多人认为，灾后人类科技水平大幅度倒退近200年、且迟迟无法恢复的根本因素之一，就是科学家集团当年的垄断行为。
申小雨更惊讶了：“您的意思是，这对共振蜻蜓一只是真的，一只是仿品？可共振蜻蜓模拟神经电通讯不是一对一匹配的吗？我之前调试过，蓝姐也用了很长时间，这两只是可以完美配对的，怎么会……”
“这是第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点。”华云用镊子挨个夹起桌面上的细碎零件放在仪器上检验，仪器发出接连不断的滴滴声。
她叹了口气，抬头对雅蓝说：“很可惜，我帮不到你了。这只仿品的零件材质和真品使用的材质完全不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与真品匹配，但目前能肯定的是，把仿品的零件替换到真品是行不通了。小雨啊，你从哪里搞来的这对怪胎？”
申小雨惴惴不安地瞄了雅蓝一眼，说：“华老师，我您还不知道吗，我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做倒卖生意的，这对共振蜻蜓当然也是从别人手里收的。”
“可惜偏偏碎掉的是这只真品，现在也没办法安装起来了 。”
华云将其中一堆零件装进一个小盒子，又从工具架上拿出一把最小号的离子焊刀开始复原那只仿品。
申小雨比雅蓝还急：“华老师，没有别的办法修复这只真品了吗？”
“有，这也是第二个难以置信的点。仪器刚刚计算了这只共振蜻蜓的材质年龄，数据显示在210天到230天这个区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华云不等她们回答继续说：“它最早也就是七个月前被制造出来的。但你们刚才不是说，这只共振蜻蜓经你的手买卖都已经是快半年前的事了吗？那么它的制作周期最多只有一个月。”
雅蓝已经明白了华云的意思，对申小雨说：“联系一下卖给你这对共振蜻蜓的人。”
申小雨支支吾吾：“我跟这个卖家只交易过这一次，拿货还是对方给了个地址让我去取的，从头到尾都没见面。”
雅蓝提高声音：“你不是说你是从什么拍卖行上搞来的？”
申小雨快哭了，竖起三根手指放到耳边：“我发誓问卖家这玩意的来历，卖家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不知道真假，但这个我真以为它是真的！您要的东西很难找到符合条件的，我问遍了能问的渠道都没找到合适的，最后在线上黑市贴了求购信息。一两个月才有卖家主动联系我，说有我想要的那种东西……”
线上黑市都是买家发布求购信息，等着卖家主动来问。双方信息都被隐藏得很严实，交易成功后很难再联系上对方。
雅蓝浑身冒火，又碍于华云这个可以当她姥姥的长辈在不好发，只恶狠狠地盯着申小雨。
“嘀嘀嘀！”
申小雨正被盯得浑身发毛，雅蓝的手机响了。
雅蓝看了一眼，是警局的呼叫。她又往工作台上看了看，华老师已经把躯干重组起来，正在安装蜻蜓的两只翅膀。
她走到门口接起电话。
李楷预感得没错，又出现了几起新的命案，现在多起案件要联合侦查，上面派来了督办，要负责各个案件的警员现在就过去集合。
雅蓝走回工作台前，申小雨瞧着她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您放心去忙，这事儿肯定不能让您吃亏，我回去一定想办法联系上那个卖家，给您个交代……”
“你把卖家的联系方式找到给我就行了，别的事我来处理。”雅蓝疲惫地叹了口气。
“啪”一声，华云将蜻蜓的两只翅膀扣回躯干，连着那个装着真品零件的盒子一起递给雅蓝，安慰道：“好了。我看出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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