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劫的嗤笑还挂在嘴角，沈同云却已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楼下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糖人摊。
那老翁握着顾无劫给的那块下品灵石，兀自惊魂未定，手脚哆嗦地收拾着散落的家伙事。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只留下些许议论的余波，很快便被夜市新的喧嚣淹没。在这皇城根下，底层修士的悲欢，渺小得如同尘埃。
“一个筑基期的老翁，值得你这般留意？”顾无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不解。在他眼中，那老翁修为低微，气血衰败，生命之火摇曳如风中残烛，与蝼蚁无异。若非一时兴起，他连出手都懒得。
沈同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一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音。一道微不可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出去，掠过那老翁，掠过整条街道，掠过更远的黑暗角落。
“恐惧是真的，修为也是真的。”沈同云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他的‘线’，牵在别人手里。”
“线？”顾无劫眉头微皱，他神念扫过，并未发现那老翁身上有何异常禁制或伪装。
“因果线。”沈同云端起酒杯，混沌灵液在他杯中平静无波，映不出他眼底深处的漠然，“有人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在他命运的轨迹上，系上了一根小小的线头。今夜镇国司找他麻烦，不是巧合。你出手，或许也不全是巧合。”
顾无劫眼神一凛：“你是说，有人算计到我头上？” 一股锐利的剑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逸散出一丝，雅间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桌上的酒杯表面凝结出一层薄霜。他狂傲，但不蠢，若真有人能无声无息将他纳入局中，那对手绝非寻常。
沈同云抬手，轻轻一挥，那丝逸散的剑意与空气中的寒意瞬间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不是算计你，是借你的剑，搅动这池水。你的剑太利，性子太急，是这沉闷局面最好的催化剂。” 他顿了顿，看向顾无劫，“那缕‘寂灭剑意’的线索，你从何处得来？”
顾无劫沉吟片刻，道：“三个月前，我在北境葬神海磨砺剑道，斩了一头试图吞噬界域壁垒的‘虚空魇兽’。在其溃散的核心，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剑意残留，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道韵，与我此生所遇任何剑意皆不相同。我以自身剑心感应，冥冥中指引的方向，便是这天启皇城。”
“虚空魇兽……寂灭剑意……天启皇城……” 沈同云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万物生灭的景象一闪而逝。他腰间的玉佩再次微不可查地温热了一瞬。
“看来，有人不希望这皇城太安静。” 沈同云得出结论，语气依旧懒散，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镇国司是明面上的棋子，那老翁是诱饵，而你顾无劫，还有你追寻的寂灭剑意，则是被人引入局中的变数。目的，无非是想让这水面之下的东西，更快地浮出来。”
“是谁？三大上宗？还是那躲在深宫里的傀儡皇帝？”顾无劫眼中战意升腾。他讨厌被利用，但更期待能与够分量的对手交锋。
“很快便会知道了。”沈同云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皇城西北方向那片被浓郁灵气和阵法笼罩的区域，那是青冥仙阁在京城的分部所在。“饵已放出，钓鱼的人，总会收线的。”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夜空中，一道幽暗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悄无声息地穿透醉仙居的窗户，悬停在沈同云面前。
那是一张帖子。
帖子非纸非帛，材质似皮非皮，透着一种阴冷的气息，边缘缭绕着淡淡的黑色雾气。帖子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图案——一座掩映在九幽深处的狰狞大殿。
九幽殿的标志！
然而，这帖子并非冲着他沈同云“云岚王”或者“无境存在”的身份而来，其气机牢牢锁定的，是他身边刚刚展现出惊人剑道的顾无劫！
顾无劫眼神一寒，并指如剑，一道细微的剑气射出，点在那帖子上。
“嗤！”
帖子上的黑色雾气微微一荡，随即展开，上面浮现出几行殷红如血的字迹：
“剑道通神，名不虚传。朔夜之剑，惊艳皇城。特邀阁下于明日酉时，城西‘乱葬岗’一叙，共论‘寂灭’之道。——九幽故人”
字迹中蕴含着一股森寒诡谲的意念，直冲顾无劫心神。
“哼，装神弄鬼！”顾无劫冷哼一声，周身剑意勃发，瞬间将那森寒意念绞得粉碎。他看向沈同云，晃了晃手中的帖子，“看，鱼饵这不就来了？九幽殿的人，动作倒是快。”
沈同云看着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帖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像是“兴趣”的神情。
“九幽故人……”他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微扬，“看来，不光是三大上宗和朝廷，连我自家的小弟，也忍不住要下场玩玩了。这局棋，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转过身，看着战意盎然的顾无劫，懒懒地提醒道：“帖子是给你的。论剑是假，探你的底细是真。那乱葬岗，是京城阴煞之气最重之地，也是九幽魔门一处秘密据点。你去不去？”
顾无劫指尖剑气吞吐，将那张九幽帖搅成虚无，狂傲一笑：
“去！为何不去？正好问问他们，那寂灭剑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若答得不好，我的青冥剑，可不介意饮点魔血！”
夜色下，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漩涡，将更多人卷入其中。而沈同云，这位看似置身事外的下棋人，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属于“游戏”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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