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帧……
这两个字,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被钟珩修改成在心里默念。
从前的木帧一直留着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如今变成了及肩的银色,露出的一只耳垂,点缀着一颗黑曜色的不规则耳钉。
这样的装饰,使他穿在身上的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也不再那么沉闷了。
“怎么了?”
自从这杯橙汁端上来开始,钟珩便一直盯住面前的侍应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眉头也没有放松过。
林善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他跟着一起瞄了几眼,并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不就是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侍应生而已吗?
“钟珩?钟珩?”他略微夸张地在好友眼前晃了晃手,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到底怎么了?眼睛一直盯着人家不放,怪呆呆的。”
钟珩“啊”了一声,有点结巴,“我,我,我刚刚走神了。”他捧起橙汁喝了一口,勉力朝木帧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没事了,你忙去吧。”
“两位慢慢用。”木帧收起托盘,走之前礼貌地欠了欠身。
“你看上人家了?”
林善一边喝着他的鸡尾酒,一边对着钟珩挤眉弄眼。
“…………”
开什么玩笑?
林善这破眼神也太奇特了吧?!
他怎么可能会瞧得上那个家伙?!
真的太好笑了,钟珩“哈”了一声,一只手捏住吸管搅动杯子里面的液体,一只手撑住侧脸,反问:“你觉得像吗?”
林善回想起钟珩几分钟之前的模样,否认了,“是不太像。”
“不过——”他拉长音调,继续问道,“既然没看上,对方也未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你为啥反应那么大?”
在吸管的控制下,橙汁如同漩涡一般转来转去,钟珩默默凝了一眼,忽然之间,他的脑袋也跟着旋转起来了。
“因为他长得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所以我一时之间晃了眼。”眼见林善嘴皮子又动了起来,钟珩连忙抢先说道,“行了行了,你又不是好奇宝宝,问那么详细干嘛。我们聊点其他的吧。”
“嘻嘻。”林善两只手托住下巴,眨了眨眼,贱兮兮地装可爱,“人家不是好奇宝宝,是小宝宝了啦~~”
对此,钟珩戳戳他的额头,亲切地用三个字回应了,“呵呵,滚~~”
这家清吧走的是近几年流行的小清新路线。
地方不大,但是环境优雅,看得出布置方面是花了心思的,也还算卫生,就是出品的饮料差点意思。
小小的舞台上面,一支打扮得特别潮流的乐队,正在演奏着很有氛围感的外语歌曲。
和店里的空气一样,传递着几分酒精的微醺。
钟珩还挺喜欢这里的,很放松,一点也不会压抑。
他整个人陷进小沙发里面去,和林善东扯西聊了半个小时。期间,林善连续喝了三杯鸡尾酒。终于,他的膀胱顶不住了。
“你先坐着,我去上个厕所。”
“好。”
这家店的橙汁不够新鲜,隐隐约约有一股地下室发霉的味道,钟珩不喜欢,喝了一口就没再碰过了。
这会子,讲了太多话,喉咙干干的。于是,他取过桌面上的菜单翻看,打算点两杯无酒精的鸡尾酒试试。
“这里的果汁不是新鲜榨出来的,所以不好喝。”
这时候,木帧不请自来了。
他将两杯有薄荷枝以及青柠角点缀的鸡尾酒放到桌上。
“无酒精的莫吉托,试试,你应该会喜欢的。”
钟珩合上菜单,凝眸望着站在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木帧,你不是说过要永远离开洛星吗?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闻言,木帧的唇角慢慢向两边荡开。他深呼吸一口气,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地回答:“那当然是因为我骗了你啊,殿下。”
“既然如此,你撞见我的时候,就应该夹着尾巴躲远一些。”钟珩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旋即,彻底冷淡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厚着脸皮过来恶心我。”
木帧垂下眼睑,沉默不语。亦或者,是无言以对吧。
“对不起。”再度抬起头来时,他眼里的光莫名黯淡下去了,声带也黏连着几分苦涩,“当初,我是真的离开过洛星,去了冶星。可是,我一个人在那边无依无靠,很难生存下去……”
“够了,别再说了。”
木帧或许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可是钟珩没有了解的兴趣。
时光境迁了。他不会再为他的选择而负任何责任了。
钟珩把菜单抛到桌上,轻微的震动之下,两杯莫吉托飞洒了一点出来,不像一开始那么精致了。
他站起身,瞥向木帧的眼神十分疏远。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么多。没意思。”
“钟珩……”
木帧以极为清浅细弱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而后又迅速改口。
“殿下……”
“我是……我是真的,骗了你……”
*
钟珩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时,右边手臂在隐隐颤抖。他气恼,同时也失望。
木帧能够摆脱奴籍,钟珩是尽了很大力气的。他当时是真心在帮助木帧。
因为木帧说,非常希望获得自由。这也是钟珩一直以来所期盼的。
*
木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望着钟珩的背影。
他还是那么瘦。
无论养得如何精细,身上也不肯多长一点肉。
“不忍心了吗?”
一只无形的手掌覆盖在他的后颈处,带着深深的凉意,木帧顿时整个人僵住了,心脏的血液如同倒流一般。
“大人……”
“任务完成得不错。你的表现,应该能够让他的念头打消一阵子了。”
“那您可以放我离开吗?”
“这里难道不好?”
“我……”木帧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回去真实的……唔!”
木帧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这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瞪大,在恐惧的神情之中带着三分狰狞。
“别着急。等你完成我交代的第三个任务,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随即,这道声音,随着手的力度一齐消失了。
确认渗人的凉意完全散去以后,木帧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没出血,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的胃部依旧翻江倒海了。于是,木帧跌坐在地,开始干呕。
*
四年前
“我不是让你嘱咐小厨房,鸡蛋要蒸得水水嫩嫩的吗?”
钟珩用勺子点了点摆在面前的一盅鸡蛋,瞥了一眼躬身侍立的木帧,问道:“为什么看上去还是像老城墙的皮一样?这叫我怎么吃得下去?”
“是下仆的错,求殿下降罪。”
木帧后退一步,双膝弯曲,跪在地砖上。他没有为自己辩解,非常干脆地认错了。
“还有这个驯兽肉锅也是,煮得太柴了……”
桌上的菜色被钟珩逐一差评,就连餐前漱口的茶水也不似往日清爽了。他放下绘制着藤纹莲花的茶盏,靠坐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看来是少主大人外出征战,有一段日子不在了,所以大家都开始敷衍我这个所谓的主子了。”
这话一出,试问屋子里还有谁站得稳?服侍的奴仆们一个个仿若着急下锅的汤圆,咕噜咕噜扑跪下去,额头触碰地面,诚惶诚恐地告罪讨饶。
“殿下息怒。”木帧重重地叩首,完全袒露在钟珩眼皮子底下的脊背如同一道直直的水平线,“这一切全是下仆的错,求殿下责罚下仆一个人吧。”
“我吩咐的事情,你没有去做吗?”
“……做了。”
“那为什么还要强调是你一个人的错?”
“下仆粗嘴笨舌,未能完全转达殿下的意愿。”木帧没有抬头,视线范围最远只能到达钟珩的脚趾头,“所以,是下仆的错。”
“说得挺好的呀,哪里就粗嘴笨舌了。”
钟珩笑了一声,用鞋尖抬起木帧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这张脸。
而当他的瞳眸,降落下来的一瞬间,木帧联想到了浅绿色的星星。
不过,天上会有绿色的星星吗?木帧不知道。
他只知道,钟珩的为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好了,我不罚你,也不会罚任何人。只要……”他的手轻轻一推,一整盅炖鸡蛋顿时便应声而落,摔成七零八碎的,“你把它通通吃完,一点不剩。”
“是。”木帧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丝变化,“下仆遵命。”
而钟珩听完他的回答,则鼓起腮帮子,并且微微蹙眉了。
青柠果冻一般滑溜溜的鸡蛋羹和碎瓷片纠缠在一起,破破烂烂地躺在地砖上面,失去了美观的面目。
自然,也提不起任何人的食欲。
不过,木帧应该不包含在其中。
他双手撑地,抚过锋利的碎片,往前爬了两步,头颅持续降低,直到唇部贴近那一团嫩黄色的食物。
木帧伸出舌头,想要将它卷进口腔内,就在这时钟珩踢了他一脚“,够了,别在这里演苦情戏,搞得好像我是大反派一样。”
这一脚的力道并不大,只是一点点不好意思表达的微乎其微的懊悔,木帧从善如流地把舌头收了回去,一切戛然而止。
钟珩起身,一边噌噌噌地往楼上跑,一边握住拳头嘟嘟囔囔。“傻子一个,别人叫他去舔就真的去舔,也不怕把舌头给割裂了……”
其余的奴仆,跟着伺候的跟着伺候,退下的退下,只剩下木帧一人跪在原处。
他摊开手,凝视横亘在掌心手纹的血痕,它带来的痛感是如此的清晰和真实。
太糟糕了。这件事的可怕程度远远超出他的心理预期……
木帧敛眉,合上手掌,陷入沉思。
“他太跋扈了!!!”
棠之玉的外侍长,如今的一楼看门…人——司慕,大步走了进来。
“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
剩下的话,由于木帧望过来的阴沉沉的眼神而胎死腹中。
司慕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忌讳,低下头,眼睛不安地瞥向地面,抿了抿嘴。
“帧。”
片刻后,他单膝跪在木帧身侧,轻声询问:“我们真的要一直留在这里么?”
“不然呢?”木帧反问,“你想怎么做?”
“我不甘心。”
司慕攥紧拳头。凭什么?凭什么要他去扮演一个配合演出的木偶?
过了很久,木帧才接着说道:“我劝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先别管了。”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
一秒
两秒
三秒
…………
一百秒
钟珩生气的时候,除去摔打东西,他还喜欢数秒数。
他会给自己设立一个区间,当顺顺利利地数到一百秒的时候,就不可以再生气了。
所以此刻,钟珩拧开水龙头,按了一大泵洗手液在手心里面,认认真真地揉搓清洗完后,对着满是水痕的镜子勾了勾唇角,做出一个笑脸。
“……林善?”
卫生间暂时没有人,钟珩朝向最后的那个隔间,问道:“你还没有好吗?”
……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肾亏吗?
这两句,钟珩实在不敢问出口,怕友谊的小船会被砸成碎片。
“是啊,我肚子有点痛……”林善的声音有点弱弱的,“你,你先回去外面坐着吧。”
“嗯嗯。”
尽管里边看不见,钟珩还是点点头。
“好吧。”
“你慢慢的啊,不着急。”
钟珩觉得自己还挺善解人意的,谁知换来了林善无语的咆哮,“拜托,不要在别人拉肚子的时候说出这种话行不行?!我真是服了你了!”
“…………”
呃……
貌似,说错话了。
在来人惊诧的目光里,钟珩捂住嘴巴,结束与好友的交谈,快步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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