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拎着袋子,自己一个人走在夜半的街上,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慢慢走着吹吹风。在魏语竹面前强行压抑好的那些暗流涌动的心思,现在都明晃晃地摆在表面。
没人关注他,他也难得的大脑放空,心里也没有那些未知的声音在叫嚣着杀戮,他突然心血来潮的走在路肩石上,像小猫一样在上面幼稚地走着直线,一步步背离人群,重新靠近黑暗处的繁华。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又开心的度过周六了,而且对周末的到来迫不及待。
倒是落寞的夜晚,他一个人度过了很多个。在每一个辗转反侧或是惊醒的晚上,他都被迫回顾自己割裂的从前。
光鲜亮丽的雷家少爷身份,背地里活的像个木偶。
身体病弱,所以被严格看管在听起来花团锦簇其实空荡无人的雷氏庄园里,从小给他安排严苛的精英式教学,明明是一家人,却连晚餐时间都很难齐聚,一天内有很长时间都会独自在家里。
他就像被放置在玻璃柜里的玩偶一样,任由一批一批不断更换的陌生佣人管家老师,像游戏里的人物一样游荡在庄园里,却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关心他。
再然后,就是长到可以上学的时候。
在那个他被抛弃的别墅里,等孤寂的黑夜降临,朋友回家了,偌大的房间,只有他在看着窗外的星空。
金钱就是爱,是他人生中来自父母的第一课。
不过很快,汪大东和黄安琪在无边的孤寂中创建了一个他可以喘息的浮岛。
黄安琪。
五年间远隔大洋无声无息,雷克斯已经很少认真的想到这个名字了。
现在顺着记忆倒带,陌生的还有些恍惚。
他摘掉眼镜,出神地望着黑沉天幕上,被云雾隐隐遮住的月亮,和他唯一能认出的星。
没有路灯的亮度,但就是恒远耀眼的——
北极星。
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忽的涌入大脑。
小时候的他,幼稚的认为他们三个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也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借着汪大东散发的光而存在的月亮。
他是情愿的,甚至是甘愿用自己的智慧帮助他,而安琪,则是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北极星。
汪大东在夜晚来临前就必须要回家,而安琪的父亲也不常在家,二人在日暮途穷时总会在一起作伴,等安琪回家后他独自熬过黑夜,又会见到大东安琪。
日复一日,他以为他们一直会这样下去。
他想让安琪一直都陪伴着他,让他免受深夜的孤独,于是决定送给安琪自己珍贵的,父亲送给他的巧克力,试图让安琪可以每时每刻的陪在他身边。
佣人说想将人留在身边,这就是喜欢,所以他也开始对这种感情称为喜欢。
因她而第一次嫉妒汪大东,一股无名的火悄悄地开始烧在心塘里。
从巧克力出现在汪大东手里起,他竟然开始嫉妒他最好的朋友,嫉妒他如太阳一般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她还是离开了,漫漫长夜只剩自己停留在这里。
母亲为了自己的事业选择离开,安琪为了自己的前程选择离开。
至此,雷克斯学会了第二课,离开抛弃都是人生常态,没有人会为他留下来。
之后,那座存放回忆的屋子也消失了。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只有凭着自己的能力,才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施舍。
他从此不再乞求别人分出眼神来看他,不再舍不得什么,只想要着变强,而目标,当然就是他最嫉妒的,汪大东。
所以明月阴晴十八年,他读过很多书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甚至天赐良机,让他变强变健康,却依旧没有机会去论证什么是喜欢。
一颗可以精密计算的大脑,却始终无法解读与人的亲密关系。
他偷偷地嫉妒着汪大东的耀眼,又愧疚于生根的嫉恨,甚至暗暗怀恨于世界的不公,但他不舍得离开这最后一丝温暖。
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又与谁去说,却像是心上积年的旧伤,久不能愈、溃烂不堪,在风吹过的时候瑟瑟发抖。
无休无止的细碎苦痛,折磨着脆弱不堪的新生血肉。
他不能撕心裂肺地哭,也不会这样哭,因为他的眼泪早已变成他掩饰身份的武器。
在这五年里,他和大东一直相伴。
安琪没有出现,没有讯息,他也不再打扰,只是将自己重新摆回月亮的位置,帮着汪大东在终极一班当上老大。
即使登上KO2的宝座,也知道了汪大东的罩门。
可他怎会真的伤害汪大东,只要放飞的风筝控制在合适的范围里,确定唯一的风筝线牵在手里,其他的,都无所谓。
至于王亚瑟,是这局棋里难得的聪明人,但,不足为惧。
在别人嘴里最好的十八岁,他成功扮演了好学生雷克斯,汪大东的大脑雷克斯,雷氏未来继承人雷克斯,甚至是玩弄人心的KO2,过着白日好学生,夜晚好战分子的刺激生活。
可这种刺激慢慢消退,一切又要变得索然无味,那到时候我又该是谁呢?
雷克斯的脚步顿下来,低下了遥望星星的头,也藏起来眼底迷惘的潮涌。
他习惯性地去摩挲手链,空荡的手腕打断嘴角隐约的自嘲,无法克制的想起此时手链的主人。
傻得天真,秘密却无数。
这就是全部评价了。
不似安琪和他这样的乖学生,也不像汪大东那般耀眼,煞姐那样张扬热烈,更不像王亚瑟那样孤傲。
而像是他心中松林的具象化,凛冽萧瑟的风配上阵阵冬雪,有一种如影随形的冷漠,但一旦笑起来,眼里的意味却让他曾经引以为傲、清醒克制的理性,短暂降落。
他自认为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因为他相信掌握一切主动权,读懂每一个接近他的人,这样才会有安全感。
魏语竹却与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对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坦诚,每次行为都让他出乎意料。
……
对一个不耀眼的病秧子她居然能一见钟情,一个他为了测试汪大东的局,她竟敢毫不犹豫的身先士卒,甚至对KO2也不害怕,兴致勃勃的来赴约,自由无拘束带来的攻击性十足。
他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她一举一动,但越是这样,她越是难以捉摸。
人影交错,擦肩而过那么多人,只有她愿意停下来试图用热烈换取他的关注。
他的视线,第一次那么重要。
而她今天竟然说,
他是太阳。
一个猎物敢对猎人说他是太阳,多可笑啊。
有汪大东珠玉在前,她竟还敢说他这颗碎石是太阳。
可他终究还是被她拙劣的理由捕获,这种被全然看见与肯定的感觉前所未有,即使在各种大赛上得了第一,成为汪大东之上的强者,也没有她说出一个在他生命中算是陌生的词汇来的强烈。
看见她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竟然会跟着她颤动的瞳孔跳动,她眼中迸发出的色彩是他从所未见的鲜活,甚至让他呼吸一滞,逐渐有些灰白的灵魂,居然被她沾染上几分独属于她的颜色。
这个新奇的猎物吸引了他大部分心神,从她毫不犹豫的砸了二十多万开始,不知不觉他做了许多本不该做的事情。
雷克斯突然意识到,刚刚抓住她的手腕并不全是演的,竟然是真的有一点点担心和不舍而下意识的触碰。
甚至这盘针对汪大东的未完棋局,都因她停摆。
“因她……”这念头一出,他脱口而出的重复,震惊了自己。
愣在原地半晌,声音回荡在无人的空间,他才回过神,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回黑猫酒店的后巷。
雷克斯闭眼深呼吸一下,将无意义的伤春悲秋重新抛之脑后,毕竟此时的他之于爱恨,不过是南辕北辙。
纠缠的思绪万千,都没有握在手里的真实。
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我足够强就好了。
“喵喵”声响在再次安静的后巷,一只小狸花猫坐在水坑边,脸尖尖的,眼睛圆圆的。
这章给我写爽了。
有种他想说的话一点点从心里往外流的感觉。
可以搭配BGM《让她降落》
雷克斯此人难得,矛盾使他痛苦,他的经历让他不肯也不能接受自己有懦弱的一面。
无休止无尽头的痛,愧疚,恨意,折磨着人,批判自己,仇视世界。
但他依旧抱有愿景,只是他在回避,刻意地去回避,但有些事情,有个人,避无可避,所以注定会折磨自己这颗心,不放过自己。
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他明白,但他对自己的那颗聪明的大脑很自信,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他也相信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高傲睥睨,内心深处却还是个拧巴的小孩。
这股劲,难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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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漂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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