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喧嚣散去,只余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到底是在军营里,大皇子和冯将军还留在边境,他们在跟页国使臣扯皮求和的事。诸事未毕,宴饮须适可而止。
赵舟樾回到主帐,脸上看起来没什么醉意,眼神依旧清明。
侍奉在侧的松平递上一方温热湿帕,赵舟樾接过来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掷回盆中,吩咐道:“去唤徐锐过来。”
“是。”另一个侍从桐安应声,脚步轻捷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帐帘一动,桐安引着一名着青衣的校尉入内,来人正是徐锐,赵舟樾一手提拔的亲信。
“将军。”徐锐抱拳行礼。
“这几日营里如何?”赵舟樾问道。
徐锐便细细禀报了近日军营的布防调整、粮草调配以及俘虏们的动静。赵舟樾静听不语,修长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很好。”他略一颔首,又说:“就这两日,你挑一队可靠的人,把宇文诀和宇文训二人,押送到大皇子的行营。”
“属下领命。”徐锐应道,忽而想起什么,又补充着:“只是页国这两个皇子近来有些萎靡,三皇子宇文诀还算安分,四皇子宇文训日前喝了冷水,染上腹泻,还不时口出怨言,疑心是咱们给他下毒,军医这几日在诊治,暂无大碍。”
赵舟樾听罢,唇角扬起一丝冷嘲,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
徐锐见状,请示道:“您看要不要派两个人去照应一下?免得他们在路上折腾出其他问题。”
闻言,赵舟樾略作思索,随即同意:“明日各拨一个婢子过去。”他语气平淡,自带威仪:“盯紧些,都严加约束。”
“是,属下明白。”徐锐肃然应诺,随后躬身退出了大帐。
帐内重归宁静,赵舟樾移步到案前,就着灯火又看了会舆图,方才熄灯歇下。
次日一早,徐锐遣士兵到女营提人。
来的士兵看着一众惶惶不安的女俘,粗声询问:“谁是原先服侍你们三皇子跟四皇子的?站出来。”
女俘们一听,顿时躁动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
都知道页国惨败,这时候来点人,还能有什么好事?只怕是像那天一样,拉出去给人砍头祭旗!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后缩,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我!”
“我不知道……”
卫瑶不明就里,也跟着隐到众人身后,垂首敛目。
那几个嫉恨“阿遥”得三皇子青眼的侍女互相使个眼色,突然发力,将卫瑶一把推了出去。
“军爷,是她!她是三皇子跟前最得脸的!”
卫瑶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出人群,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数道目光已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
士兵眯着眼,打量这个被人推出来的女俘,见她容色虽好,却难掩病态,看着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又瞥见另一个角落,有个身形微丰的女俘在瑟瑟发抖,便随手一指:“你,出来。”
那女子吓得腿一软,当场瘫软在地,哭嚎着求饶。
兵士不耐烦地挥挥手:“吵什么!就你俩了,带走!”
卫瑶唇瓣紧抿,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在一片或怜悯、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随士兵走出去。
离了女营,另一名女俘还在哭哭啼啼。领头的兵士被她吵得心烦,回头凶道:“再嚷嚷一句,老子现在就把你砍了!”
那女子顿时吓得噤声,肩膀一抽一抽地发抖。
卫瑶沉默地走在一旁,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劝慰:“你别怕,看情形不是要杀我们。”
女子泪眼婆娑地看了卫瑶一眼,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等走到一处守备更严的营帐区,几个兵士驻足转身,领头那人出言警告:“听着!把你们弄来,是让你们伺候原先的主子!无事不许出帐,更不许跟人攀谈,更别想着帮你们主子做些什么事!”
他突然停顿,恶狠狠地笑了一声:“胆敢违抗,那最先死的,绝对是你们!”
话落,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营帐,分别示意她们进去。
卫瑶顿时立在原地,心绪翻涌。要她去伺候宇文诀?一想到页国和他那令人作呕的行径,她就恨不能手刃了他。
“你在这愣着干什么?”士兵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
卫瑶回神,低头敛下眼底的杀意,深吸一口气,朝关押宇文诀的营帐走去。
形势比人强,这些日子,卫瑶苦无良机,现在竟是以这般方式接近宇文诀。
她知道,等两国谈好价码,宇文诀就会被打包扔回去继续做他的皇子。可她岂会随之?唯今之计,只好虚与委蛇,伺机脱身。至于宇文诀……
卫瑶刚踏进营帐,还没看见宇文诀的人影,视线就先被挂在帐中的一幅画钉住了。
她快步走上前细看,是一幅佛前美人图。画中女子跪于莲座前,侧影窈窕,姿态虔诚。
画的右下角,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仪成公主。
卫瑶的心骤然一紧。
两年前,父皇久病不愈,她曾前往那座久负盛名的佛窟焚香祈愿。难道……那个时候,宇文诀也在场?他不仅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是不是很美?”
宇文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自顾自的伤感和陶醉。他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此刻目光正痴迷地凝在那画上。
“我原本想将此画做为礼物,送给她的。”他语气惋惜,竟透着一股深情。
“可惜啊……都是那群粗鄙武夫!可恶至极!”
宇文诀说着便激动起来,猛地一拍桌案,“我不辞辛苦来到此地,就是怕他们不懂得怜香惜玉,才想亲自接美人。结果呢?”
他长叹一声,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可怜,美人香消玉殒……而我,一片真心付诸东流,还落得这般境地。”
看到宇文诀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卫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她狠狠闭了下眼睛,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指甲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她借着这痛楚逼自己转身,脸上做出哀戚的表情。
“殿下……请节哀。”她摹仿着阿遥温顺怯懦的样子,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仪成公主若在天有灵,知道殿下如此记挂她,也会……感念于心的。”
“她真的会感念吗?”宇文诀语气幽怨:“哼,都是那不识抬举的赤君,要是将公主嫁于我,两国联姻交好,哪还有什么穆王的事!再不然,我也能求得父皇网开一面,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他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卫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从齿缝间挤出回应:“……殿下说的是。”
“唉,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话锋一转,他带着几分急切和期待:“对了,他们突然让你来伺候,是不是父皇派人来接我回去了?”
“奴婢不知。”卫瑶摆了摆头,略显惶恐:“奴婢原先一直被关在牢营里,方才突然被启军叫出来,只吩咐奴婢好生伺候殿下,其余的一概不知。”
“废物!一群没用的莽夫!”宇文诀的期待落空,顿时恼羞成怒:“来之前是如何向父皇保证的?领着那么多精兵强将,这样都能败!简直是奇耻大辱!还要连累我在此受罪!”
“殿下息怒,陛下向来疼爱您,定不会弃您于不顾的……”卫瑶温声劝慰。
宇文诀立刻被这话安抚到,重新挺直腰板:“是啊!父皇怎么可能不管我?再说还有母妃呢!他们想必是在路上,那我就多住几日罢。”
他自言自语一番,又环视着凌乱的营帐,不满地皱眉:“阿遥,别愣着,把这里收拾整齐。那些启军粗手粗脚,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真是扫兴,害得我连吟诗作画的心情都没了!”
“是。”卫瑶恭顺应声。
“才几日不见,你就瘦成这样,脸上丰润些才好,不然都不像仪成了!哎——也不知道珠儿她们几个怎么样了……”
卫瑶心中冷笑,置若罔闻,只默默整理着杂物。
无人察觉,帐帘之外,一道身影悄然退去。
那个奉命监视的士兵,将帐内对话一字不落地记下。他找到徐锐,将宇文诀和卫瑶说的话详尽禀报。徐锐听罢,随即去说与赵舟樾知晓。
赵舟樾正在案前批阅军报,听完回禀,并未多言。
页国向赤国求娶公主被拒的事,他有所耳闻。现在,一个阶下囚的痴心妄想,不值得他在意。
事实上,启国对此次战局洞若观火。早在数月前,潜藏于页国与赤国的探子,便已将两国暗中往来、似有异动的蛛丝马迹频频传回。启国上下暗中戒备,只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出乎意料的是,并非是赤君病重糊涂了,选择倒向页国。
可当启国收到来自赤君的求援密信时,为时已晚,信使尚未抵达,穆王已然挥兵杀入了宫城。而页国趁机借道出兵,妄图偷袭启国边境。
如今的结果倒也不算太坏,那个赤国的小太子卫澄安然无恙。
待此事了结,由启国扶持一个才十二岁的太子稳坐王位,难道不比任何一个成年君主更容易“辅佐”?
经此一战,启国不仅重创了页国,更顺势将赤国纳入掌控,使其成为附属。
此番一石二鸟,棋局落子,可谓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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