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餐厅的灯光永远带着一种假意的温暖。
橘黄色的吊灯映在桌面,把饮料杯映得发亮,糖浆沉在杯底,未完全融化。
耳边传来吵闹的孩子的声音,大人们手忙脚乱或呵斥或安抚的祈求小孩子停止吵闹,但是效果微弱。
东京,真吵。
“真不想回去啊——”
“是啊,东京才刚开始玩得开心呢。”
几个少年少女摊在座位上,声音里带着明日将要离别的不甘。他们的书包被丢在沙发角落,散落着纪念品和刚买的零食包装。
夏油杰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长腿随意地翘起,身子微微弯折着,仿佛一只安静的猫,随意的舒展出一个放松的姿势。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拇指快速地划动屏幕,偶尔在同学的玩笑里应和一声,体现着恰到好处的友好。
笑声与叹息声混杂在餐厅的嘈杂里,空气里是满油炸物与咖喱的味道,桌子上剩下的薯条旁边堆放着一坨番茄酱,半融化的冰激凌杯上冷凝水滑下,圆润的水珠里映照出无数张嘴,白色的牙齿粘着食物的残渣在大谈阔论。
集中在手机上的视线微微移动了一秒后冷淡地收回。
“诶说起来,夏油,你毕业后要去哪个学校啊?”
话题忽然转向了他。几个女生撑着下巴,眼睛一齐落到他脸上。
夏油杰抬起头,唇角勾起温柔的笑。
“嗯……应该会去升学率高的学校吧,父母想让我考一个好大学。”
语气平静,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距离感,紫色的眼瞳里没有留下任何面前人的痕迹。
女生们同时发出夸张的遗憾声音。
“那我们这些笨蛋就没办法跟你一个学校了啊。”
“要是有机会,我们能去找你玩吗?”
夏油杰眯起眼睛,笑容无害。
“嗯,当然可以。”
话一出口,女生们的脸上亮了起来,几个人对视一眼,可爱的笑了起来,染着红晕的面颊几乎不掩饰的诉说着暗恋的心事。旁边的男生立刻“呕——”了一声,做出嫌弃的表情。
“你们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吧。这个家伙也是男人,你们都在用什么幻想捧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啊。”
“没办法嘛,夏油又帅又温柔又绅士,每次我们去拜托他,他都会帮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不会懂的啦。”
“对啊,学校里不是满身大汗的笨蛋,就是不解风情的傻子,还会用那种眼睛盯着我们裙子看,是人都知道喜欢谁。”
笑声再次在桌边炸开,女生们闹作一团,说起了她们都受到过夏油杰什么帮助,男生们则是开始大肆抹黑,话题被不爽的女生们大声驳回,甚至一巴掌拍上了对方脑袋,一群人的声音逐渐和小孩子们的搅混。
作为中心人物,夏油杰只是收回视线,手机屏幕上的光重新映在他眼里。他的手指继续在按键上游走,像与这片热闹无关,专心致志的玩着手机里无聊的单机游戏。
“不想回去啊。”
“要不要今晚玩点刺激的?”
有人提议。
“百物语怎么样?在酒店里熄灯,点蜡烛,讲一百个怪谈!”
夏油杰的手指一顿,眉间微微蹙起。
但他没有出声反对。
——找不到贸然拒绝的理由,现在开口的话显得过于突兀。
「反正有我在,也不会出事吧。」
他在心里低声嘟囔,操作超级玛丽开始跳跃,顶掉一连串的金币。
京都比叡山。
夜蛾深深吐了一口气,折身望了一眼五条家死气沉沉的建筑群,拉开了车门。
不愧是京都的灵山,周围连一只咒灵都没有,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安静到令人骨头发冷,只余下空气带着一丝雨后的土腥味,对于咒术师来说,真是久违的干净地。
“这是昨夜事件的补充资料。”
辅助监督递上了一份文件,夜蛾接过来低头翻阅。
2005年1月25日,东京都江东区虹之大桥,咒灵讨伐失败二级咒术师原田重伤。
现场出现不明少年,咒灵被清除,事件未造成其他影响。
少年,夏油杰。
出生于青森市,父亲为医生,母亲是文学教授。小学时曾因声称能看见妖怪而在学校引起骚动,之后传言被平息顺利毕业。升上国中后成为同年级的优等生,将于4月进入青森市偏差值最高的高中。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成长轨迹普通且平淡,看似与咒术界无关。
“可是。”夜蛾的目光落在某一行,声音压低:“他的母亲曾经带着儿子前往医院的精神科多次就诊。”
辅助监督接着说:“夏油杰目前人在东京,正在进行修学旅行。住的酒店我们已经查到,可是明天就要回青森,要不要今天见一面?”
夜蛾合上资料,沉默了几秒。
“我下午还有会议。”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见一面。”
夜色渐深,东京街道的霓虹灯闪烁。几名少年少女在游玩归来后各自散去,夏油杰回到房间放下东西,去了酒店自带的温泉泡澡。
整个身体陷入到温热的水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天花板的样子,夏油杰将半个脑袋都沉了下去,恍惚的思考今后的事情。
他真的要按部就班的考一所好大学,上班,结婚,平凡的结束这一生吗?
像是被呼唤着的萤火虫,告诉它这里有干净的水源,晃晃悠悠的飞过去,将生命延续至下一代。夏油杰的人生,只有这点价值吗?
尽管还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一般人不受到那些怪物的伤害,只是,如此单调的人生,终于一日会厌倦,厌倦后,他又应该怎么做……
拥有特殊的力量,有什么意义?
蒸腾的硫磺源源不断的上升温度,大脑晕晕乎乎的维持着运转。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也不会有和他一样的人出现。
思维漠然的断裂。
热气散尽,从温泉里出来,夏油杰擦着头发在廊道里朝着房间的方向而去,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进去的脚步。
房间四角都摆上了蜡烛,微弱的火焰摇曳,光线被墙壁压低,影子从墙壁上攀爬,描绘出狰狞扭曲的线条。白天的几人围坐在房间中央,一个个的脸上都被恐惧紧张侵染,手拉着手做好了百物语的准备。
夏油杰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胸口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以为只是简单的讲讲睡前恐怖故事,没想到竟然连蜡烛也准备好了。
正中央,一个女生正在讲故事。
“你们听过般若这个怨灵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带着兴奋,身影被蜡烛的火光拉长,在墙上发颤。
“夏油,快坐下!”
几个人拉着他往里拽。头发还在滴水,毛巾围在脖子间,夏油杰并没有反抗的被安顿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顺势坐下。
故事继续。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被屋内蠢/蠢/欲动的黑暗吞没。
“在一个学校里,有个女生很漂亮。她很安静,成绩也好,老师常常表扬她。渐渐地,同学们开始嫉妒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有人在背后说坏话。有人往她抽屉里塞死掉的青蛙,有人偷她的鞋子丢进厕所。
她只是默默忍耐,没有和老师说也没有和家里人说,没有朋友的她将一切都憋在心里。
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可从那天起,学校的厕所里,镜子上常常会浮现她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一直在动,好像在说——‘我看见了。’”
女生的声音忽然噎了一下,脖子折向一个角度,像被什么扯住了。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细碎,像是被水泡过的纸张,在空气里一边断裂,一边拼接。
“她……她在看……在看着我们……哈哈……我也看见了……”
突然,蜡烛火苗齐刷刷地拉长。
下一瞬间,啪——全部熄灭。
黑暗压下来。
房间的空气像被抽空,四周传来潮湿的窸窣声。像是有东西在地板下蠕动,湿漉漉地摩擦着木板。
“咚!”
一个同学先是眼白上翻,直挺挺倒下,脑袋磕在榻榻米上。紧接着,另一个、第三个……一具具身体像被线割断的偶人,扑通扑通倒地。
只剩下那个女生,僵硬地坐在原地。
她的脖子慢慢歪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嘴巴仍旧在动。
“我……看见了……我也要……你们都……”
声音变得尖锐,忽高忽低,好像被几十个人同时压在喉咙里说话。
夏油杰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什么来了。
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女生嘟嘟囔囔的沙哑声带动空气的震动,夏油杰确认同学们只是睡着了之后站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发出咔擦咔擦的错位声,原本还微弱的有些颜色的房间瞬间变的寡淡,苍白的月光躺在地上,照着榻榻米的纹样和死了一样。
“异空间吗?也算是帮了忙了。”
不用担心在这里开打会需要赔偿。
故事以女主角找到了嫉妒她的人,吞噬了那个充斥着丑陋的灵魂为结尾,十分俗气的结束了。
啪嗒一声,失去利用价值的女生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丢到地上。她的四肢抽搐,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身体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它”开始出现。
最先浮现的是眼珠。
一颗,两颗,三颗……先是地板缝隙里冒出来,紧接着墙壁、天花板、甚至榻榻米的缝隙处都渗出了浑浊的眼球。它们齐刷刷地转动,瞳孔放大收缩,湿腻的液体顺着表面流淌,滴落在地板上。
然后,死去的月光活跃起来,涌动着爬出了一具人形。
干瘪,像是被烈日晒枯的树干,却长着四肢。每一条筋络下都布满大小不一的眼珠,那些眼珠嵌进肉里,不停颤动。连它的头发里,都有眼珠挤出来,眼白翻动,黑色的瞳仁齐齐盯住在场唯一还站立的人。
“看见了……能看见……哈哈……都在看我……”
它的声音湿哒哒的,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玻璃,又混杂着低低的笑。
房间四周爬满了小东西。
一个个像章鱼,却顶着硕大的眼球。它们粘在墙壁,倒挂在天花板,拖着细细的触手,眼珠死死盯着夏油杰。
呼吸仿佛都被这些目光堵塞,变得沉重起来。
“……真恶心。”
被强烈注视着的本人并不愉快,撇撇嘴角一脸嫌弃。
空气冷得像凝固的油块,黏糊糊的扒在皮肤上。眼珠们在榻榻米上滚动,咕噜咕噜的声音混在低语里,朝着目标靠近。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
目光越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直直锁住中央那具干瘪的人影。
“昨天刚收服了一只水母,今天就来点更麻烦的东西吗,东京可真是一座繁忙的城市呢。熬夜对于我们青少年来说可是不健康的,速战速决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轻快。嘴角弯起,像是面对一个有趣的挑战。
“正好,试试水母的水平。”
夏油杰肩膀微微一抖,水珠从发梢落下。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骨节发出脆响,手臂上浮现起细小的青筋,双腿前后打开。
房间里的风随之微微颤动,吹得蜡烛残余的烟雾四散。
眼珠们同时转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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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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