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赶上端午,各家都要供饭的。
但今年清明家里出了事,乱哄哄的,沈念也没回来。所以全家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一起去给沈念爷爷奶奶扫墓。
好的是,沈念脖子和肩背发红的皮肤终于见好,没那么刺挠,睡了个舒坦的觉。
上山时,他心情颇好地拿了把镰刀,把路边的草都嚯嚯掉。
爬了半小时后,沈念扶着一棵树,抬头看向面前的树林,忍不住问:“爸,爷奶真的埋在这里吗?”
他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路挺好走的啊。
沈建南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扶了下装着东西的背篓,“你上回来,那都几年前了。”
山里就是这样,一阵子不走,踩出来的那条道很快会被荆棘和灌木淹没。
宋玲听他的话,为沈念解释,“他前几年都在上学,清明节放假赶不回来,但过年有空,还是回来的啊。”
“哎哎哎,爷爷奶奶又不会怪我,你们可别为这吵起来。”
沈念拉着树枝往上窜了一步,“我每年都去寺里上香,保佑他俩投个好胎。”
刚才的话,沈建南也不是在怪沈念。
当初两位老人走到时候,给沈念打击不小,整个葬礼过程,哭得很凶,来的人都觉得他可怜。
后来办完这边的事,宋玲先带着他回学校上课,上了没两天,就发起了高烧,又请了一个星期病假。
“前面就是了。”沈建南爬上坡,看到了立起的墓碑。
老两口葬在一起,生前住一块,死了还挨着。
沈念跟在他后面上去,然后伸手去拉宋玲。
一家三口站在坟前,杂草已经清理过,但春夏季节本来也长得快,还是围了一圈。
沈建南把背篓放地上,让宋玲看着,自己拿着镰刀,围着两座坟割草。
“以前总要他们去城里看我们,现在回来了,人反倒是看不到了。”
沈建南弯着腰,茂密的头发里,已经能隐约看到白色。
听他这么说,沈念鼻尖一酸,有点难过。
爷爷奶奶生前对他可好了,每回去他们那儿,都要带很多东西,还会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怎么说走就走,还是前后脚就走的。
宋玲看着他们父子俩,安慰道:“好在是生前没有遭罪,也算是好的。”
沈建南回头看她,“是啊,健健康康的就好。”
“你小子站那儿做什么,不会割草,还不知道把供品摆上啊。”
沈念正伤感呢,被喊了名字,点头答应,乖乖从背篓里拿了苹果、鸡蛋糕,还有切盘的腊肉腊肠出来。
另外还拿了六只小酒杯,倒了酒后,再摆上筷子。
“爷爷奶奶,这些都是我爸我妈准备的,你们应该爱吃。”他一个人蹲在那儿碎碎念,“这是我给你们拿的,烤土豆,可糯了。”
叽里咕噜念了一堆,正要起来,被沈建南从后面拍了一巴掌,脑袋差点磕碑上去。
膝盖磕在草地里,不怎么疼,但他觉得丢人了。
他回头瞪着沈建南,一脸不满,“爸,我不需要撞碑明志,咱们家的冤屈只有检察院和法院赶紧催那些人还债。”
沈建南被他气笑了,又拍了他一下,镰刀放好,拿出火机点香。
“今天太阳大,最近山上草干,就点香烛,不烧纸了。”
沈念爬起来,拍拍沾上的草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宋玲都不劝了,父子俩拌起嘴来,没完没了的,全是废话没点营养。
三人一人拿了两炷香,先后给沈念爷爷奶奶上了香,便坐在边上闲聊,等香烧完。
早饭吃得早,加上太早胃口不好,这一通忙活,沈念已经有点饿。
供品供品,是供给先人的,也是给后人吃的。
沈念拿了一个鸡蛋糕,坐在一边树下吃起来。
鸡蛋加上面粉,配上糖的味道,不觉得腻,但能瞬间勾起人的食欲。
“这位置可真不错,对着村里的田,后面就是不开垦的山,清净又开阔。”
“你祖祖就在上面一点,不过今天就不去打扰他老人家。”
“原来是祖传的啊,就是现在不兴土葬了,都得葬到公墓里去。”
父子俩有一句没一句瞎聊,宋玲拧开水喝着。
沈建南看她热了,起身去边上找叶子给她遮阴。
看着爸妈丝毫不把他的死活放眼里,沈念撇撇嘴,心想是这几天他晒伤太娇气了?
果然,距离才能产生美。
伸手拿第三个鸡蛋糕时,乱瞟的视线,忽然定在一个地方。
那不是周明越吗?
旁边那几个是谁啊。
沈念咬一口,津津有味吃瓜,刚准备让沈建南看看那些人是谁,就发现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往前走了一把,像要打人,被旁边人拦住。
“咳咳,水、水!”
“哎哟,怎么吃个蛋糕都能噎住,快快快喝水。”
鸡蛋糕噎在喉咙,又干又黏,沈念仰头灌了小半瓶水,才缓过劲来。
用手背擦了擦嘴,他站起来往山下走。
“爸妈,我先下去了,找周明越有点事,一会儿到家我煮饭。”
“小周?人家也过端午,你去——哎,你别煮饭,家里电饭锅坏了,你用不了!”
沈念压根没听清沈建南说的什么,胡乱答应后,噔噔噔往山下跑。
怎么能仗势欺人,那么多人打一个呢!
太不讲武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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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从外面搬来的,以什么身份替他出头?”
“再说,你自己家的一摊子事情收拾完了吗?别以为两边离得远,别人不知道你家的烂事,你爸、你妈有一个干净的?还有你——”
周明越掀起眼,看向对面的人,眼里没有情绪,只是冷冷地看对方。
身边的人扯了下越说越难听的人,小声叫他别讲了。
周明越神色淡淡的,对这些话不怎么在乎,他今天只是恰好有空,所以才管闲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开口,“沈念家不欠村里什么,别再去他家找事。”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个——”
周明越抬手,握住挥来的拳头,“村里两条路都是沈建南花钱修的,你说,要是村里人知道,那你家——”
他放低声音,“照顾你家情况分的地,还能有吗?”
面前的人可能不在乎,但家里老人不可能不在乎。
对于一辈子生长在土地里的人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的根。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是打群架,我现在就报警,让派出所的人过来,把你们抓走。”
声音出现的下一瞬,周明越抬眼看去。
水泥路上,沈念捏着手机跑来,像一枚炮仗似的,冲上来挡在他前面。
周明越愣了愣,目光落在他发顶,垂眼时抿唇笑了下,两手插袋站在他后面不说话了。
“周明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们这么多人你不知道叫人啊!笨死了!”
沈念回头,瞪他一眼,“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手机是拿来打电话、发信息不是放着好看的!”
还好他跑得快,不然就打起来了。
五个打一个,周明越会被打成猪头。
周明越微微低头,答应道:“我错了,下回记住。”
沈念哈了一声,“什么下回?你还想有下回,你到底是什么脾气,怎么在村里还能有仇家?”
周明越眼神微闪,瞥了眼对面的人,“可能是看我工作比他们好吧。”
听了他的话,沈念皱起眉。
死死盯着眼前几个一看就游手好闲,靠家里吃饭的家伙,“他能开店是他自己的本事,你们怎么还因妒生恨呢。”
对面几个人面面相觑,满脑袋问号,纷纷看向周明越。
不是啊,刚才周明越还跟恶狗、野狼一样的,恨不得威胁他们滚出去。
现在对着面前这个沈家小子,一副无害是什么意思。
“周明越,你有能耐,我看你的真面目什么时候被大家知道,到时候你一样玩完!”
“你怎么还威胁人?以后他有什么事,肯定是你做的!”
“卧槽,你不要冤枉我,我做什么了我!”
“那我不管,他跟其他人又没有仇,你放话威胁他,出了事你肯定是第一顺位嫌疑人。”
对方被沈念几句话说得语塞,骂人又不能骂,上手打就更不可能了。
看了眼周明越,气全闷在心口,差点气出内伤。
“好好好,我不跟你们计较!”
丢下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转身气冲冲地离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沈念看人被自己骂走了,更有底气,“到底谁跟谁计较,以后不要再来烦周明越了,听到没!”
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读不进书、上不了班,那勤勤恳恳种地不也能有口饭吃,还当上村霸了。
“沈念。”
沈念啊了声,转身发现周明越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蓄力正准备讲他,又听到他开口。
周明越认真地看着他,眼神特别深,对上时,他竟然有种他和周明越认识很久的错觉。
“谢谢。”
周明越脸上挂着笑,笑意也从眼底漫开。
不知道是今天阳光太晃眼,还是周明越很少笑得这么开心,他有些脸热,还口干舌燥。
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不自觉蜷起来,挠着手心。
周明越看他表情变化,笑意更深,上前一步,几乎抵在他面前。
察觉到他要退,伸手握住他胳膊,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把人拦住,“别动。”
第二次了。
用这样的语气和沈念说话。
沈念不太喜欢这种语气,很强硬。
刚抬头,他就发现周明越的手上抓了一把小刺。
“去给家里老人扫墓了?”周明越垂着眼,帮他把衣服上的毛刺摘掉,“下回去的时候,别穿棉的衣服,布的会好一点。”
发现落在脸上的目光没移开,“摘完了。”
沈念不自觉吞咽了下,侧过头,没直视他。
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气氛变得奇怪,有些黏糊,等到一阵风吹来,才被里面携着的稻香冲淡。
沈念呼出一口气,轻轻挣开周明越的桎梏,用力瞪他,咬了下唇才开口。
“他们人多,打不过你不知道跑啊,腿长这么长是摆设吗?”
他一说完,周明越低笑出声,又很快收住,换上无辜的眼神看他。
“想跑,但没跑掉。”
周明越眼睛都不眨地骗人,“以后遇到事,我肯定第一时间跑。”
沈念哼了声,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了。
抱起胳膊,点点头说:“那走吧,今天不是端午,你还不回家啊。”
周明越:“就回。”
看着沈念,又补了一句,“刚才过来看看田里的水。”
秧苗插完就得往田里放水,但放多少有讲究,多了会淹死,少了又怕干。
沈念问:“那看完了吗?”
周明越嗯了声,“走吧,一起回。”
沈念从山上一溜烟跑下来,累得不轻,刚才是肾上腺素作用,现在走两步腿都软。
拖着步子走了会儿,正琢磨要不找块石头坐下歇会,就发现周明越在他前面蹲下。
沈念:“……”
他能拒绝吗?好丢脸啊。
“才上山又跑下来,很累的。”
周明越回头,“换成是我,也很累。”
他看上去像傻子吗?
沈念想装没听懂,但他觉得自己应该顺着台阶下。
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拜倒在发软的双腿下,往周明越背上一趴,“我是真的连着上山又下山,而且还割了草。”
周明越扶着他大腿,把人托起来,“很厉害了。”
沈念打了个哈欠,“我都不太记得那会儿上去是什么样了,就记得一直在哭,哭都哭累了。”
那年春天,爷爷奶奶去世。
院子里搭了一个大大的棚子,白天夜里都有人在哭。春雨泛滥,吹得人心都发凉。
头七的最后一天,不用去到院子里,他也能闻到纸钱和香烛的味道。
因为是凌晨出殡,他为了跟着去就没睡。
然后呢?好像他坐在长凳子上时,身边有个人来着,挺高的,肩膀还很硬。
不过,那是谁啊。
他不记得了,因为出殡的时候好多好多人,他又开始哭。
应该是家里亲戚吧,不然怎么会在灵堂。
“周明越,以后遇到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俩是朋友了。”
沈念起太早,困困的,说起话有些含糊,“爷爷奶奶年纪大,小舟是女孩子,我可以帮你。”
周明越停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只是眼里的情绪变得更浓。
他没答应,只是把人又往上托了点。
对他来说,沈念算得上轻。
这么背着,和五年前好像没什么区别。
发现还是酸甜口适合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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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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