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多的时候屋外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禾迈推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
赵禾迈从女孩手里接过蔡叔准备的玄色锦衣回屋,穿它之前,她把昨晚床底箱子里找到的软剑缠在腰上。十三年过去,赵禾迈身形依旧,只是手法稍有生疏。
昨晚空无一人的赵家大院里站着男男女女二十来个年轻人。
如果一只眼睛就是一扇深幽的门,那么,在赵禾迈出现的那刻,所有门户向她敞开。
赵禾迈径直走进停放奶奶的房间。
迎门的木椅上坐着两个男人。左边这个比较干瘦,一条青色的蛇懒散的盘在他的脖子上,广西张家张重阳。右边的男人体量壮硕,戴一根虎牙项链,云南郑家郑守山。
一个女人站在屋子下方的阴影里,脸色苍白,嘴唇紧闭,粗略看不出什么玄机,青海白家白师崇。
蔡叔跪坐在奶奶旁边,一身黑色长袍马褂裹的严严实实。
锋利的目光是无刃的刀片。
赵禾迈走到炕前,把玻璃管里的红色液体倒进奶奶还在半张着的口里后,转头离开。
“站住,你干了什么?”说话人声音阴哑,像长蛇在草丛里穿梭的声音。
赵禾迈回头,是张重阳。她暗自讥笑,心想,大戏就要上演,一个人唱独角戏多少有些无趣,有人参与进来就是好事,有来有往才能见招拆招。
“当然是给她点血。”赵禾迈微微一笑,缓缓道,“不好意思,各位,我没有‘活血’了。”
一片哗然。
“胡闹,身为赵家传人,失了‘活血’,如何向赵家先祖交代。”郑守山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喧闹的环境里犹似虎啸。
赵禾迈大步跨出,站在门前,朗声道,“各位,四家里的各位,感谢你们参加赵家上一代家主——我奶奶的葬礼,作为赵家新一代的家主,我的第一道家主之令就是,赵家退出四家,止于我代。”
哗然更甚。这些嗡嗡然的声音就像是一群无头的苍蝇发出的,赵禾迈只需要找出她需要的那只。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命令。”有人大声喊道。
抓住你了,赵禾迈暗笑道。
“也从来没有过失了‘活血’的赵家家主。”她眼睛里似乎迸发出两道闪电,“我的第二道家主之令,就是,罢免我的家主之位。”
闪电已然出鞘,轰雷紧随其后。
不待众人反应,赵禾迈厉声道,“赵家没有像其他三家那样的传承之物,唯一能用来传承的,就是家主的‘活血’。我没有了‘活血’,五年前做了绝育手术,就是说,赵家一脉,从我这起,就算断了。”
“放肆,赵家千年传承,岂容你说断就断。”蔡叔勃然大怒。
“你才放肆。”赵禾迈转身喝道,“这是四家人的点血仪式,蔡叔你一个外人,有何资格站在这里。这屋子里、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赵、白、张、郑四家的人,只有你,蔡叔,这三十多年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我奶奶在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捡到你,救了你的命,抚养你长大,你乘她身体不好一再僭越,如今甚至妄想鸠占鹊巢,如此这般,不孝不义,又有何脸面站在这里,在卸任赵家家主之前,我的第三道命令就是将蔡叔,逐出赵家。”
噼里啪啦一阵嘈嘈急雨输出后,赵禾迈有些虚脱,却还撑着一口气,耸了一下肩,故作轻松的说,“当然,如果各位不相信我的绝育手术的话,我可以为各位提供手术单。”
一只高昂的雁子冲上天空,小小的院子里一片肃然。
蔡叔气的脸色发青,却一句话也没说。
将奶奶露在外边的一只干枯的手放进盖着的白布,他手撑着地,摇晃了一下站了起来,瞥了赵禾迈一眼,走到外面,只遥遥看向远处,慢慢说道,“蔡根生谨遵家主之命退出赵家。”
一击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屋子里的那三个人都有些不太淡定。
蔡叔一挥袍,步履稳健的走了出去。
有一队人紧跟在蔡叔后面也退了出去。
只是不见蔡籍的声影,赵禾迈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蔡籍去了哪里。这出戏还没有唱道还没到最关键的一步,她必须强打起精神。
赵禾迈转过身来,屋子里的三人并不言语,只是盯着她看。
在蔡叔走出院子的那刻,她注意到白师崇给了二人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空气里很安静,赵禾迈似乎都能听到细菌在一点点蚕食奶奶的身体的声音。
蔡叔走了,接下来就白家好喽,她愉快地想。
赵禾迈走到白师崇身边,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白姨,我知道你不信我做过手术,毕竟那只小青鸟从十三年前就一直在暗中盯着我,可是五年前发生过什么,您不会真的忘了吧。”
她看见白师崇的曈昽猛烈的收缩了一下。
发现自己被青鸟监视是在毕业季找工作的时候,这让赵禾迈不得不推迟一毕业就去做绝育手术的计划。她像一只蛰伏在黑夜里的猫,默默的等待着时机。
一等就是四年。
五年前,赵禾迈坐公交回家,一个小偷摸走她脖子上的琥珀项链。琥珀项链里藏着一滴奶奶的心头血,是离家的时候蔡籍塞进她的行李的,有了它,赵禾迈才能不被白家人发现假的身份。
丢了项链的赵禾迈既焦虑又有一种解脱的快感。她想,终于要被发现了。
可是没想到,几天后,等来的不是白家人的质问,而是蔡籍的快递和短信。
快递里是一条新的琥珀项链,短信消息是,青鸟身体不适,回了青海。
“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赵禾迈激动的问。
蔡籍告诉她可能需要半个月。
半个月,很多了,赵禾迈想,足够我做完绝育手术恢复身体了。
赵禾迈抚上白师崇突然紧握的右手,在她手腕桡动脉上按了三下,两长一短。
“你想干什么?”白师崇眼神询问。
赵禾迈神情松弛了些,眨巴了一下眼睛,悄悄地说,“帮我这一回。”
看着赵禾迈和白师崇二人眉来眼去,张、郑二人有些着急。
郑守山直接大声质问:“赵禾迈,你说的什么手术究竟是怎么回事?”虽是问赵禾迈,眼睛却盯着白师崇。
赵禾迈嗤笑一声,“白姨,你说呢?”又暗暗用食指按着白师崇的手腕处。
白师崇有些慌乱,如果第一次还只是赵禾迈的试探的话,她想,那么这次,绝对是赵禾迈在用当年的事威胁她。
白家一代出一个尾部带有红色羽毛印记的女孩,名唤青鸟。“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她能在千里之外闻到赵家人血液里的味道。
白家家主到了迟暮之年,青鸟就必须完成一生仅有一次的羽化。
红色羽毛印记会提前七天逐渐升温,在这七天内,青鸟需要吞下现任家主的心脏,完成羽化,成为下一任白家家主。
但是五年前,青鸟在监视赵禾迈的时候,不知为何,羽化提前了。
她急返回家,和白师崇商量过后,最后找到赵禾迈的奶奶帮忙暂时压制她的羽化。
事后,白师崇将青鸟的提前羽化归因于青鸟是自己的女儿。
吞食心脏毕竟太过残忍,何况是吞食自己家族长辈的心脏。
一般情况下,青鸟会在白家的几支里交替出现。以防止吞食直系长辈,也避免某支独大。
但凡是总有意外,这代的青鸟就是白家家主白师崇的女儿。
白师崇摸不准赵禾迈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她不敢冒险。
赵家因为血液特殊,在四家中处于重要地位。其他三家,则关系微妙。
仅白师崇知道的来说,四家多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在□□时期都毁于一旦,白家当时的家主也受迫害而死。还是青鸟的白师崇只是按照祖例吞下了先家主的心脏,先家主死的太早,很多事情没来得及交代。
年仅六岁的她仓促当上了家主,同年冬天来了赵家庄,和其他三家一起为赵禾迈祖奶奶“抬棺”。“青萤送来金疙瘩。”三重门里,在青萤的引路下,她们果真得到了一堆黄金。四家分了黄金。
改革开放后,凭借手里的本金,还有各自的本领,白、张、郑三家纷纷做起了生意,而且都越做越大,也就都不怎么在乎青龟山里的那点金子里。
赵禾迈的母亲生下赵禾迈逃跑的时候,三家正急着扩张各家的商业版图,根本无暇顾及。
白师崇曾经想过结束和赵家、以及青龟山的种种纠缠。
但是她没想到,她生出了青鸟。
这意味着她会在暮年被她的女儿吃掉心脏,否则,作为青鸟,她的女儿会在羽化开始后的第八日被迫自燃。
她查阅种种古籍想要找到一个解决的万全之策,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青龟山,并且,在她探求的过程中,她发现另外两家似乎也在暗地里打探和青龟山有关的消息。
而在这之前,三家刚刚签署了一个商业合约,这是一个三家都有意割舍和青龟山的纠缠的暗示。
她琢磨不透张、郑两家的意图,刚好那时赵禾迈竟然主动走出赵家庄去读大学。
两家找上了白家,希望青鸟去监视赵禾迈。他们不敢直接插手赵家的事,也不敢派人去监视赵禾迈,青鸟监视赵家人,则是名正言顺。
白师崇以此为由,加上之后她和赵禾迈奶奶往来频繁,有意在其他两家面前营造出一幅知道很多内情的样子,在三家中,稍占上风。
但是压制青鸟羽化的事一旦泄露,他们绝对会逼迫青鸟尽早羽化,因为他们更想看到一个好掌控的白家。
白师崇沉吟道,“赵家丫头,赵家的事情,暂且不提,有什么事,你自行解决。”
话落,张、郑二人似有不服,但都只是冷哼一声。
赵禾迈没想到歪打正着,选择白家人是因为三家中,她只知道五年前青鸟的突然离开。
她猜测那次离开,一定是因为白家出了变故,而这个变故,就连蔡籍也不知道。
那么,其他两家肯定也不知道。
赵禾迈赌白家有心隐瞒。她赌赢了。
而且不出所料,在白师崇发话后,张、郑二人也并未发难。
赵禾迈想,这场戏到了该落幕的时候了,她直起身来,微微勾唇,“今晚照常抬棺,三家的抬棺人,照出。”
“那点血就这样结束了吗?”人群里一个青年男人大声嚷嚷道。
赵禾迈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昂起头来平静地看向前方,“点血结束。”
“作为点血的补偿,每家可以多出两个人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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