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宽敞明亮、装修精美的客房,周维熙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身把身后的一行人挡在门外,总经理立刻识趣地准备退下,却被他叫住。
祝云森注意到了周维熙在总经理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在意。把身上的东西都放好后,他摘下眼镜,脱掉衣服,先去了淋浴间洗澡。
在他洗澡的时候,周维熙也脱光进来了,后者刚在自己家里洗过澡,就只是简单地把身体打湿,最后两人一起从淋浴间出来,推开了走道尽头的那扇门,门的另一边就是露天的温泉池。
夜色如墨,天空中悬着一弯蛾眉月,淡薄的月华被雾气晕开,温泉池畔立着两盏石灯笼,昏黄的灯火在夜晚的凉风中摇曳,将四周婆娑的树影投映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更添几分幽寂,四下里虫声细碎,温泉水从石缝间汩汩涌出,雾气缭绕间,仿佛彻底远离了喧嚣的城市,唯余这一方清净天地。
随手扯下浴巾,祝云森走进温泉池,身体缓缓下沉,直到肩膀以下都泡在水中,白皙的皮肤立刻被热水激出淡粉色,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他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池边的青石上,湿润的黑发全部被捋至脑后,一张俊秀的面庞毫无遮挡地露出来。
清俊男人享受着高级温泉,神情却并未放松,薄唇习惯性地微抿,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忧愁,仿佛藏着重重心事,那一抹不堪重负的脆弱感格外地吸引人。
在水里一点点动静都会很明显,祝云森感觉到水在轻轻晃动,于是睁开眼睛,用含着水汽的湿润黑眸看向身旁的周维熙。
“你想喝什么?我让他们送。”他举起手里的客房电话。
“我都可以,点你想喝的吧。”
周维熙在电话上按下某个键,要了日本清酒。很快,一名服务员端着清酒送到温泉池边,安静地放下托盘,倒了两杯酒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周维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清甜的酒液,转头问道:“云森,你心情不好?”
“嗯?没有啊。”
“那就是上班累了?我看你今天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祝云森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侧身,拿起岸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其实是我爸,他今天又说要让我继承他的公司,可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我不想管理公司,他全都当没听见。”
他把酒杯放回去,拿起玉色的酒壶重新倒了两杯,由衷地感慨道:“我挺羡慕你的,维熙,你的父母就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他们还支持你学你喜欢的数学专业。”
“嗯,我爸的年纪离退休还早,也不急着让我接班,我现在就负责玩。所以我挺不能理解你爸的,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你进自家公司上班?”
“我也不知道,反正上了两年班,我是更加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周维熙一脸赞同地点点头,“是啊,上班太无聊了,人应该把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没错,他喜欢当老板那他就自己当,不要强迫我。”
心里的郁气随着几句抱怨都排解了出来,祝云森心情好转了一些。周维熙有一点好,他会认同祝云森不想继承家业的想法,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祝云森也只有和他能说这种话,和别人说,别人只会羡慕他家里有公司要继承,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理解他的烦恼。
“维熙,你这次去美国,结果怎么样?”祝云森问道,端起手里的小酒杯啜饮一口。
周维熙伸直长腿,双脚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池水,引得水面泛起一条条涟漪。“唔……还没决定好,宾大、哥大、芝大都不错,我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去上哪所大学。”
祝云森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是这几所?你之前不是还想在纽约大学和MIT之间挑吗?而且宾大的数学专业又不突出,你怎么会考虑读宾大?”
周维熙轻笑了笑,“温斯洛家族的继承人现在在芝大读书,哈克家族三代都是哥大校友,宾大就更不用说了,美国富豪二代扎堆的地方,我去这几所学校读书有机会结识他们。”
怔愣了片刻,祝云森再开口时声音低落,“我以为你去美国读书是为了继续研究喜欢的数学。”
“数学太难了,我放弃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祝云森拿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记得周维熙十六岁就上大学,还选择了最难的数学专业,一直到大四都没有转专业,他曾经以为,这个人是那种既有天赋又有热爱的人,虽然有些嫉妒,但祝云森还是期待着周维熙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成就,这是他对境况相似之人的祝愿与寄托。
但他却没想到,周维熙在二十岁时轻易地就放弃了喜欢的数学,转而去钻研圈层和利益。
难道他被家里人改变了想法?就像高考后填志愿时的自己一样?
一阵夜风吹过,水面上蒸腾的热气被吹散,祝云森感觉露出来的皮肤有些冷,他往下坐了坐,把肩膀也泡进水里。
“那你去美国留学是为继承家里的公司做准备吗?”
“嗯。”
祝云森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不是对管理公司没兴趣,不想继承吗?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
周维熙的语气充满无奈,“嗯,我确实不想继承公司,但是没办法啊,我是独生子,将来总有一天我要学着管理公司,现在我只是去美国拓展人脉,还算自由。”
独生子,祝云森自己也是独生子,从小独占父母的宠爱,喜欢的零食和玩具都不用和别人分享,于是长大之后,面对父母的期望,肩上的责任也没人可以分担。要是他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祝云森曾经幻想过,说不定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会对经商当老板感兴趣呢,那样自己就不用被父母指责不孝了。
认识周维熙之后,祝云森很高兴还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样,而且周维熙就在学他感兴趣的数学专业,没有被父母强迫去学金融类专业,祝云森对他很是羡慕。就像有些父母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更优秀,祝云森也觉得周维熙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有周维熙这个例子在,祝云森觉得自己有一天也能反抗成功,不必听父母的话继承公司,可是周维熙最终也妥协了,霎时间,他感到一阵茫然无措,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
“那你家族里其他的孩子呢?你不想继承家业,让同辈人继承不行吗?”祝云森问。
周维熙脑袋后仰靠着池边的青石,叹息似的轻声说:“都不行啊。我大伯从政,只有一个儿子,将来肯定要接他的班,我姑姑也只有一个孩子,但是是女儿,不能让她继承家业,最后就只剩下我了。”
“唉,如果你爸妈年轻的时候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祝云森随口一句感慨,却没想到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回答。
“嗯……其实我如果现在想要一个弟弟的话,我爸可以生。”
祝云森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生?你妈妈年纪这么大了,而且身体又不好。”
“让我爸的情人生啊。”周维熙语气平淡,“他的情人都是二十多岁的,身体健康,很适合生孩子。”
祝云森呆住了,片刻后声音干涩道:“你爸的……情人?”
“对啊,他有好几个情人。”
“……你妈知道吗?”
“她知道,我妈要是不同意,我爸也不会在外面养情人。”
祝云森被惊得哑口无言。
他和周维熙的父母只见过两次,但对他们印象很好。夫妻两人皆是举止文雅,谈吐不凡,而且互相爱护,相敬如宾,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恩爱眷侣,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有出轨这样的肮脏事情,而且女方居然同意了,这是什么奇怪的夫妻关系。
见他突然沉默,周维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爸怎么会在外面养情人?”
“嗯。”祝云森连忙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祝云森还怀有一丝希望,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完美的别人家的父亲是假的,不愿意让心中那个美好的形象碎掉。
周维熙喝了一口清酒,端着白瓷酒杯慢悠悠地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爸在外面养情人只是为了解决他的生理需求,并不代表他不爱我妈了。”
“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而且每年冬天她都要去泰国参加禅修班,不能陪在我爸身边,我爸年富力强,有需求总不能一直憋着吧,对身体不好,所以他就在那些对他示好的女人中挑了几个顺眼的,发展成情人关系,给她们钱和资源,来换取她们的服务,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我妈也是理解这个情况,所以才会同意的。”
长睫微颤了颤,祝云森轻声问道:“解决需求不是一个情人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好几个情人?”
周维熙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你老是吃同一道菜不会腻吗?”
随后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的笑容,“而且那些女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做情人,不过陪了我爸几个月,就妄想住进我家,取代我妈,那当然得把她们打发掉,像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情人得多找几个。”
“是这样啊……”
敷衍地应完这句话,祝云森便像哑巴一样彻底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水面上模糊的人形倒影,不让自己的表情显露在周维熙面前,双手在水下紧紧握拳,压制着心里的怒气。
骗子,都是骗子,满嘴谎言。
记忆里那个亲切儒雅的长辈是假的,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低俗中年人,贪图年轻女性的肉/体和青春,用金钱权势把一个个鲜活美好的人变成商品,用看似自愿的资源交易掩盖经济胁迫的本质,然后理所当然地践踏别人的尊严。
周维熙甚至将那些年轻女性比作菜品,太可笑了,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审判那些被迫出卖身体的可怜人,说什么因为她们不安分,所以要多找几个,经常更换,难道不是他的父亲、周氏的掌权人喜新厌旧的缘故吗?自己道德败坏,却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上位者的虚伪无耻真是令人作呕。
而祝云森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周维熙父亲的情人们没什么两样,他们都是屈服于周氏这尊庞然大物脚下的小人物,为了一点上位者眼中微不足道的利益,便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不止如此,他们还要被嘲讽“不老实”,仿佛他们不甘于现状、想过更好的生活是错的。
更加可悲的是,祝云森和她们没有擅自结束这段不平等关系的权利,开始与结束都只由上位者说了算,他们都只是上位者手里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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