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圣禅寺修建于庆云山山顶,据说是开国皇帝亲绘图纸,找遍全国最好的一批匠人修的,寺中最高处常年为一圆环状七彩霞光普照,其中修行僧人皆面貌俊秀,性子温和慧善,被凡世中人称作神佛有灵。
相传普通人去里面求了签,解了字,便有机会悟道,从而寻得心灵之归处。
即便不求签,仅仅许愿,只要不过分,也通常得以十愿九灵。传到后来,凡人竟都相信此间佛门对他们多有度化。因此常年香火鼎盛,拜佛者、论佛者、求经者、捐香油者,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此处晨钟暮鼓,当下正有浑厚钟声自山顶传来。
司伯鹤只是在将军府才闭了嘴,待到庆云山脚,他便又憋不住:“将军,你信神佛吗?”为什么突然要带他来这里?
他见他一路神色凝重,蹙眉不展,如此心思重重,便也真替他忧心起来,不知是否有什么要紧的大事需要到寺中才能解决。
然而并非他所想。
戚楚弋偏头看他一眼,顿了顿才道:“都说阴阳调和始谓自然,我不信。”
“那你带我上去是想?”
戚楚弋这次没有看他,然而身上却陡然散出一股冰寒之气:“爷爷坚持说我不能与你相恋,世人犹是如此,我偏不认。千百年来,谁又有这样的规定?倘若连他们所信仰的神佛都不愿阻止我,那我们……”他坚定道:“我们就在一起。”
听完这句,司伯鹤慢吞吞偏向他,看着那张如刀刻斧削般俊美的脸,心道:倘若神佛也要阻止呢?你又准备怎么办?
哎,妄言罢了,多半不会这样显灵的。
其实他没说,戚老将军此刻依旧那样坚持不允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总不能让八代单传的大孙子进后宫啊,说出去只会被世人耻笑的。什么过往功绩,他们全都要评说,而且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们二人若仅是平民,多磨一段时日,流言蜚语也就过去了,老爷子说不定还真能勉强忍耐。
可惜事不遂人愿。
本来昨夜他都悄悄和老将军说过了,随便他告不告知戚楚弋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也很好奇戚将军对此有什么反应呢?没想到一夜过去,他除开回房后迷迷糊糊被这人抱紧睡了一晚,其他什么令他好奇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是……等等,他这才后知后觉,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他谈恋爱了???为什么他们昨晚那么自然地就躺一张床了!
思来想去,一颗心又是隐隐烫了起来。
好像确实说不出拒绝男主的话,也完全抵抗不了男主对他的任何动作,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般而言,清晨觐见神灵比其他时间都要更好,都要显得真诚,因此这个时间来登山的不止他们。不出所料,每个看见他俩大男人还手牵手的陌生人都要惊异而又鄙夷地停下来多扫两眼,这些人当中以男人尤甚,而女子多只是惋惜。
既入佛地,众生平等,自是不必计较谁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乏有人一眼认出大将军的,却在看到他们紧紧相扣的手时,立刻歇了攀谈的心思,撇撇嘴后,便靠近同伴不住窃窃私语。
什么“有辱佛门”啦、“断袖恶心”啦、“真是伤风败俗”啦、“两个男人长那么美究竟谁上谁”啊啥的,即便是污言秽语,也全都要说一遍,这时候竟不怕造口业了。这些人声音并不小,就是故意让他们听见,自觉羞惭的。
见二人还不对此感到羞愧,反而相偎着越走越远,他们的脸色立马像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最后齐齐啐一声“晦气”。
有人生怕多呼吸一口就染上这等治不好的脑疾,便拉了同伴赶紧下山,选择改天再来。
他们两个才不管这些小插曲,径直就到了宝殿。恰逢方丈了元大师在此,司伯鹤双手合十,乖巧地微微低头,见了个佛礼。不知为何,他拉戚将军过来一起时,明显察觉到手上肌肉有些紧绷。
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男主是真的不太情愿向佛门表示恭敬。
了元是个看上去分外和蔼出尘的老方丈,对此只是微微一笑,便示意他们从右侧门进去。
殿内宝相庄严,布置简约而不失神圣。他们接过小沙弥手里的六支礼佛香,一人拿过三支点燃,等到烟起,便自寻了个清净地的蒲团跪下。到这里戚楚弋脸色是真有些难看了,甚至跪立皆难安。
他好像根本不想在这展示虔诚。
但是看了看身边的人,他深呼吸一下,忍住了没直接往外离去。司伯鹤心头疑惑:这是男主自己要来的,来了又不想拜佛,那不是很矛盾吗?
然而戚楚弋自己也是心下迷茫和不适,他自从到殿门开始就很不爽,心中有一股压抑的怒气和杀意,怎么也拦不住,每每想要释放,都要被迫多看司伯鹤两眼,这样才勉强能按捺下来那种躁动。可现在还要跪着拜这佛像,心头越发不快。
鬼使神差地,司伯鹤伸了伸右手,把沾到的丁点香灰擦去,随后才摸向身边那人的眉毛,将它轻轻抹了抹,只盼能抚平。戚楚弋立刻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也因此恢复了平常心。
香为佛使,心需诚然。
他们一起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愿望。
司伯鹤自己刚表达完敬意和祝福,就听见身边那道冷淡无情的声音,那声音极轻、极轻:“神灵在上……若您承认我与他……若不承认,便请灭了这束香。”
这毫不客气的话可真给他惊到了。
猛一扭头,就见戚楚弋沉着脸,眼睛仿佛黑洞一样能吸人。他把手里的香用力折断,自木色处三分为六,司伯鹤低头一看。
那香果然全部熄了,了无生气地被扔倒在地。
……不是吧,这个超低魔世界居然也有那什么吗?还有那些来自幽冥鬼界的吃人花。
他的信念突然有些因为遭到冲击而摇摇欲坠。
戚楚弋面无表情地站起,拉起司伯鹤就要往外走。“等等,戚将军,我还没上完香!”不是,如果这里的神佛是真的,那他们这么做是大不敬啊!他自己死了没事,却怕这人遭天谴。
“神灵并不庇佑你我,何必敬他们?”
“不能这么说的。”司伯鹤忧心忡忡地晃晃他的衣袖,“你等我去去就来,先别急。”
他连忙去找了方丈,想要有个办法来弥补。
未想,了元大师听了他的意向,竟是闭目合掌,慈祥笑道:“施主,请听老衲一言:你与他虽是天定良缘,却不为天道所容,若要强行结合,便是逆天而为,定要一死一伤。”
逆天行事,一死一伤。
谁死谁伤?
有冷气自脚底迅速窜到头顶,司伯鹤脊背轻颤,捏紧了手掌,他的眼眶滚滚发热。这话,这话……这番话,曾经一定有人对他说过。
可他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曾经了。
只依稀……从未知远方袭来一抹清冷暗香,他好似看见漫天散不尽的白色梅花,还有一把黑色的伞,一座孤寂的坟。
突然想起昨日那人对老爷子说的话,“命中注定的夫妻,生来便是要相爱相守的。”顿时脑海里阵阵眩晕,恍惚有万千光点自空中如星尘般坠落,然而疼痛之间又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只知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了元望了望天空,对一身气息如坚冰一样阴戾的大将军温和道:“施主,不如将他尽快带往后山。”
戚楚弋本来不太想理这老僧,但看了看晕倒怀中、脸色无比惨白的男人,问道:“有劳方丈,那里有什么值得去的?”
了元怜悯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下暴雨,寒气入体。届时他要受万蚁噬身之痛,丝缕叠加痛彻肺腑,恐是离不得那窟中神汤。”
戚楚弋瞥一眼远处汇集而来大片乌云压顶,自是信了暴雨之事。虽然不知道万蚁噬身怎么来的,但事关司伯鹤,他也就耽误不得。
他点点头,认真道了声谢,将怀里的人摆上一个躺起来舒服的姿势,便出了专供香客离寺的门,施展轻功直往后山去了。
不知这老方丈是何等高人,既能观天象,又能知命定姻缘。那神汤自是说的天然温泉,这个温泉和一般露天的温泉还不太一样,它居于一处被草木遮挡的洞窟中,缭绕雾汽把一整个窟地都浸染成了浓白之色。
司伯鹤醒过来时,便是躺在由无边雾气笼罩的两条长腿上,全身还被一双手虚虚环着。
他尚有些羞赧,清咳一声便起身。戚楚弋盯着温泉不知在想什么,一个没注意,就让他独自走到了洞口,看着天外紫光密布,仅仅劈了一道雷,立刻感到两条腿生出钻心麻痒,痒中还带着忽视不了的痛。
“!”这事虽是埋在了犄角旮旯,但他也是搜查过的!
苍天!他完全不知道今天要下这么大的雨,他这具身体虽是解了腿上的毒,但也因此落下了无法根治的后遗症。只要一到大暴雨天,阴寒之气就会深入骨髓,这种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下承受那种逐渐加深的疼痛。
原主就是这样在无法爆发的沉默中精神越来越变态!
他痛一下,就要别人痛十下;他痛十下,就要别人痛百下,直到痛死或是生不如死。否则难解心头大恨。
司伯鹤现在根本走不了路,双腿隐隐有种发软随后直接跪地之势,在真跌倒之前,他被一阵风给公主抱到温泉旁边。
这水还是活水,一看便知干净。
他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眼巴巴等亲爱的男主大大将他放进水里,戚楚弋自是要满足他这个愿望。
待那柔和暖流把自己半身淹没,司伯鹤腿上的痛意渐渐褪去,身体一舒适,便想玩起温泉水来。他小心翼翼地不让左臂被淹,才将将捧起一些水,就要往脸上泼。
身边水纹波动,他抬眼,原来是戚将军也走入了水中。他也没多想,惬意地给自己洁了洁面。
才抹了几下,还没擦掉遗留的水珠,他手被拿掉,脸被捧起,就像他刚刚捧水那样。
司伯鹤下意识闭上眼睛,虽是面上被热气熏得有些粉,但也没想躲开。他想着既然是命定的情缘,这人若真要吻下来,那他还是不要拒绝了吧,不然多伤人啊。
如他所想,那张脸的确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温热的呼吸落到他的鼻息间,却久久没能感受到那抹想象中的柔软。
司伯鹤又睁开眼,见咫尺之遥的一双眼睛眸光清冽,那张脸的主人倏然凑到他耳畔,用着冷磁悦耳的嗓音缓缓说起与风月丝毫不搭边的话语:“听说陛下曾有腿疾,贺公子既是暗卫,一定最是清楚,那么贺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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