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俯首,只轻轻叼走鱼肉的一角,唇齿很小心的避开御用的玉筷,表现得不敢有丝毫僭越——毕竟昏君喜怒无常,谁知道又会在什么地方触了对方霉头。
鱼肉入口鲜美,只是细刺极多,萧灼顿时便明白姬怀玉为何只尝了一口就给了他。细密的鱼刺扎在口腔,萧灼却不敢吐,只能嚼碎了硬生生往下咽。
姬怀玉看得有趣,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喂给萧灼,这次他专门挑了刺最多的地方,“味道如何?”
萧灼艰难的咽下鱼肉,唇角扯出一个弧度,“非常鲜美,多谢陛下恩赐。”
“那便多吃点,朕的爱宠,怎么能饿着肚子。”姬怀玉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兴致盎然的开始给萧灼投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夹的净是些吃起来很麻烦的菜色,诸如排骨、鱼虾之类的。
常常萧灼还未吃完,姬怀玉的筷子便递到了萧灼的唇边,逼得萧灼不得不狼狈地囫囵吞下,肉块混着骨头渣子卡在喉间,噎得他眼眶发红。
幸好姬怀玉只投喂了一会儿便收了手,萧灼这才有了喘息的余地,他艰难的喘息了几下,见对方久久没有别的动作,遂抬起头看了一眼。
——却见姬怀玉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唇边没了方才的笑意,眉宇间现出一丝痛苦。
不止萧灼,张总管也发现了这个异常,“陛下您这是头疾又犯了?来人,快传太医。”
头疾?萧灼探究的看向对方,对方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上现在没有了一点血色,双眸紧闭仿佛在隐忍剧烈的痛苦,连殷红的唇也透着惨白。
他以前倒是听说过昏君体弱多病、还患有头疾,怎么治都治不好,梁帝曾召集天下名医都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太医很快便来了,诊断姬怀玉是因出门吹了冷风感染了轻微风寒,所以才引发了头疾。
太医战战兢兢的开了风寒的方子,说等风寒缓解便能好转。
姬怀玉两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闻言戾气森然的瞥了眼战战兢兢的太医,声音阴冷得骇人:“一帮废物,只怕到时候还没等风寒好转,朕的命先交代在这。”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医身体猛地一颤,立刻磕头告饶,“臣......臣再想想别的法子。”
萧灼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早就听闻梁帝头疾发作时脾气十分暴戾,动辄处死许多宫人泄愤,恐怕眼前这个太医难逃此劫。
太医叩头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殿里尤为刺耳,姬怀玉面上闪过一抹烦躁,正欲发作时,额角胀痛处忽然覆上了一片温热的触感。
按在太阳穴上的指尖轻柔,萧灼的声音乖巧温顺,“冒犯了,臣以前学过一些按摩之法,或许可为陛下缓解一二。”
因站在姬怀玉身后,萧灼可以清晰的看到姬怀玉的身体一僵,周身猛然释放出一股杀气。
萧灼恍若无觉,指尖轻柔,恰到好处的揉开每一处胀痛的穴位,他清晰的感受到,掌心下姬怀玉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姬怀玉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但周身的杀气却消弭无踪。
“臣只是不忍见陛下受苦,正好臣会些按摩之法,便斗胆一试,若能为陛下解忧是臣之幸。”萧灼指尖动作不停,声音依旧温顺。
姬怀玉并未回应,但微微舒展的眉宇却告诉了萧灼他很舒服。他惬意的阖上双眸,周身逐渐放松下来,竟循着萧灼托举的掌心,缓缓枕到了萧灼坐在床沿的大腿上。
腿上传来的重量让萧灼呼吸一滞,很快他便压下震惊,指间动作愈发轻柔。
姬怀玉似乎被按得舒服了,声音带着慵懒,“你不是一直在宫里么?是谁教你这按摩手法的?”
“臣幼年在家中时,家里祖母患有头疾,嬷嬷便常这样帮祖母按摩,臣耳濡目染,便学会了。”萧灼道。
姬怀玉依然阖着眼,慵懒的声音却渗出一丝寒意,“这么说来,朕这么大的太医署,竟还不如你镇南王府一个嬷嬷有用?”
跪在地上的太医猛地一抖,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上去。
萧灼指尖不停,声音恭顺,“太医署诸位大人医术精深,讲究的是根治之法,陛下九五之尊,他们谨慎些也是自然。臣此法不过民间伎俩,只是恰好能缓解陛下眼前的不适而已。”
姬怀玉冷哼了声,不再刁难,挥挥手让太医退下了。
【哼哼,这下老实了。】系统贱嗖嗖道:【继续浪啊?怎么不动弹了?】
姬怀玉懒得搭理系统的挑衅,“这天命之子总算是有点用,按摩手法还挺不错。”
先前系统给他传输过这个世界的情况,他知道梁帝体弱多病且患有头疾,只是没想到头疾发作起来这般要命,好在萧灼这一手按摩卓有成效,才让他不至于这么难熬。
“以后可以让他天天给我按摩捶腿,想想就很舒坦。”姬怀玉惬意的思忖道。
这下轮到系统坐不住了:【主角不是你的工具人!还有,你做反派就做反派,好端端的躺人家主角腿上做什么?!这姿势有点亲密了吧。】
“你肮脏了。”姬怀玉笑吟吟道:“这分明是朕对臣子的信任,你信不信他现在非常想杀死我?
系统:【他咋不把你掐死呢。】
萧灼的确有这个想法。
——昏君此刻正枕在他膝上,双眸微阖,长睫在眼底投下好看的阴影,面容苍白而清瘦。
白玉般的脖颈更是纤细,仿佛只要轻轻一折就断了。
萧灼的眼底酝酿出一丝杀意——
要动手吗?
这昏君作恶多端,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他如今身陷囹吾,和昏君也脱不了干系。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长兄的死因还未查明,镇南王府也受制于人,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灼敛去眸中的杀意,目光倏地定在了姬怀玉纤细的脖颈间——因仰躺的姿势,那段纤细的脖颈全然展露,而那雪白细腻的皮肉上,竟横着一道长长的暗色瘢痕。
看纹路像是......被人用麻绳勒住脖颈所致,因为力道太深,所以才留下了无法消弭的瘢痕。
何人敢对一国之君下此毒手?难道是刺客?可似乎并未听说过昏君遇刺的消息......
萧灼按下心中疑惑,静下心来按摩,掌心下的人呼吸渐匀,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面容在睡梦中褪去了所有恶劣,显出一副天真的恬静。
当真荒谬可笑,这般恶贯满盈之人,竟会有显得如此纯净的时刻。
萧灼见姬怀玉睡着了,本想抽身离去,然而稍一动作,膝上的人便被惊动般微微一颤,萧灼便立刻不动了。
好在腿上的人并未真正惊醒,脑袋在萧灼腿上蹭了蹭,像个猫儿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萧灼顿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抬眼便见一旁的张总管冲他连连摆手,萧灼便只好维持原姿,僵硬的坐在榻边,任由姬怀玉枕着他的膝盖沉沉睡去。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殿中。
姬怀玉在一片宁静中醒来,发觉自己竟一晚上都枕在萧灼的腿上,而对方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陛下的头疾可好些了?”萧灼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头疾的确缓解大半,但姬怀玉却蹙起眉,挑剔道:“你的腿也太硬了,硌得朕睡都睡不好。”
“......”萧灼沉默一瞬:“臣知罪。”
“......罢了,你先扶朕起来。”姬怀玉说了两句话就觉得浑身乏力,头虽然不痛了,但身体却比昨日更加虚弱,也没什么心思再折腾萧灼。
太医很快应召进殿,果不其然,姬怀玉的头疾虽有好转,但睡了一晚上,风寒却加重了。
姬怀玉有些郁闷了,他没想到这具身体这么虚弱,连一点小小的风寒都缠绵许久。
趁着姬怀玉喝药的间隙,萧灼借口给自己换伤药、有碍观瞻,退出了寝殿。
萧灼一路上眼观八方,走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那里早早的等着一个人。
“昨日多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那人率先朝萧灼深深一拜,正是昨日替姬怀玉问诊的太医,林太医。
萧灼连忙将对方扶起来,“举手之劳,林太医不必客气。”
林太医依然心有余悸,“昨日陛下盛怒,下官差点以为自己就小命休矣......”
“您与我父亲是故交,我怎会坐视您有性命之危?”萧灼安抚道:“如今我在陛下身边伺候,许多事情不懂,还需要您多帮衬。”
“这是自然。”林太医严肃的说,而后目光落在萧灼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项圈,神色有些复杂,“我听说你......”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萧灼苦笑一声。
“陛下真是......哎!”林太医面上闪过一丝愤怒,但最终把话咽了下去,宽慰道:“算了,殿下如今在天子身边,总好过在杂役房里磋磨,不论日后何种打算都多了几分机会。”
“我只想查清长兄之死。”萧灼眉眼垂了下来,掩藏了眸中所有情绪,“至于其他倒是从未想过。”
林太医并未察觉萧灼话语的异常,拍拍萧灼的肩,“你兄长所中之毒太过复杂,许多成分我现在仍不知是何物,不过最近我有一点发现,这毒药中有一味药来自南疆,珍稀非常十分难得。”
八年前,萧灼的长兄在秋猎中被一支神秘出现的毒箭射中,从中箭到丧命不过顷刻之间。后来刺客被捉到了,却说是和长兄的私仇,供词闪烁含糊其辞,说完便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丸自尽......于是案子就这么草率的结了。
可一个民间的普通仇家,如何能有这般精湛的箭法和威力如此猛烈的剧毒呢?这个案子处处透着吊诡。
长兄葬礼当日,宣萧灼进宫为质的诏书便到了镇南王府。
萧灼一直怀疑,长兄的死和朝廷有很大的关系,这也是他费尽心机要接触到姬怀玉的原因。
毒来自南疆......萧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但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暂时搁置,“林太医,我有一件事得拜托您。”
“殿下请讲。”
“您能不能在陛下的药方中多加一些助眠的药?”
林太医神色一凛,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才低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陛下每日的汤药皆有人查验,若被发现......”
“只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药,就说是为了防止风寒导致陛下头疾再犯,不会有人觉得有异。”萧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他多睡一会即可,唯有他安睡时,我才能有时间做我想做之事。”
林太医考虑了一会,道:“也可以这样解释,下官会酌情添加几味安神的药材,只是药的剂量不会太重,不然会被人察觉端倪。”
“我明白,劳烦太医费心了。”
萧灼与林太医交谈完便快速回自己房里换了伤药,因与林太医的会面用了一些时间,萧灼只草草缠了几道便穿好衣服赶往姬怀玉的宫殿。
刚一进殿,萧灼便察觉到了一股凝重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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