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还有一刻钟就要关闭，褚钰难不成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薛皙甩了甩牵马的缰绳，视线远眺，落在出城必经的石板路上。
薛皙和褚钰约好，他与余慈假装辞行，先一步出城，等褚钰甩开看守他的护卫就立刻赶来与他们汇合。
但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时辰，他们也没等来褚钰的人影。
薛皙怀疑褚钰没能找到机会立刻褚府，但褚钰又交代他们不要插手，如果需要帮忙会找人递信，所以两个人也只能继续干等。
远处。
几道人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在城门前等待的薛皙与余慈二人。
一只灰毛老鼠穿过灌木停在黑衣人跟前，领头的黑衣人蹲下伸手一捞，灰毛老鼠就扒上了他的手臂。
“吱——吱吱——”灰毛老鼠立起身，极为通人性地对着黑衣人发出一长两短的叫声，规律地重复两遍，似在传达某种特殊内容。
黑衣人点头表示回应，将灰毛老鼠放回地面，只见它一落地便钻入灌木丛消失不见。
“找到了，是他没错。”
……
沙沙——
头顶的落叶被拦腰截断。
黑夜的掩映下一道暗芒就要穿入薛皙后背心脏处，只见劲风混杂着剑气的嗡然铮鸣倏然而至，暗器撞上薛皙探出的剑锋。
薛皙厉声喝道：“阁下为何出手伤人？”
“算你命中该有此一劫。”黑衣人冷冷开口，他嗓音沙哑，明显像是做过伪装。
遮遮掩掩，怕是来寻仇的。
闻言，薛皙拧起眉，戒备地紧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若有不满，同阎王哭诉去吧。”
黑衣人彼此对望，齐齐出手，狠辣的杀招毫无保留直逼薛皙面门。
薛皙虽然身形灵活，出剑迅疾，但委实过分年轻，即便内力顺着经脉运行已然提速臻至极致，一抗多也还是非常吃力。
城门虽来往人少但停留愈久总归会惹人窥探，领头的黑衣人打算速战速决，低喝一声：“结阵——”
只见所有黑衣人取出藏刀，一手铁丝绳，一手利刃，前后错落成攻击阵型将薛皙困在原地。
“风环刀！”薛皙看到武器的样式认出对方身份，“你们是摧龙帮的人？”
风环刀是摧龙帮的标志性武器，共四片刀刃，中间由铁环拼接，分则四刃展开如风车，可借助中心铁环旋转，合则刀刃叠起，有双头利刺和直片单锋多重形态，使用起来异常活泛。
黑衣人不答，只是冷笑。
认出又如何？
既然被叫破身份，索性都杀了便是。
从他们出现开始，就没打算留这两个少年的性命。
提到摧龙帮，薛皙就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摧龙帮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臭名昭著，素来为江湖正派唾弃。
但他们依旧气焰嚣张，横行霸道，势单力薄的人很少会主动招惹他们，因为摧龙帮一旦遇见阻碍“生意”的人便如鬣狗般扑上去将人分食殆尽。
薛皙曾因救人得罪过他们，如今被“闻着味儿”找上门。
清楚双方此战不死不休，薛皙不再保留，拼着把自己命撂这的念头也要把面前几人的命一起留下。
黑衣人心知碰上硬茬，转而将目标移到同行的余慈身上，试图改从他身上下手。
只可惜薛皙时刻关注着余慈那边，每次有黑衣人对余慈出手都被薛皙拦下，可谓是护得滴水不漏。
薛皙表现得越是在意，越说明这就是突破口。
就在薛皙的剑划开一个黑衣人的喉咙，另一个黑衣人拼着重伤冲破薛皙的防护，眼见就要将余慈挟作人质，却迎面被密密麻麻的银光刺入眼睛。
黑衣人惨叫一声，视野的最后是少年稳稳抬起的手以及他腕间寒芒凛冽的袖箭。
袖箭是薛皙出门历练前师父给他的，后来他就将袖箭留给余慈防身。
见同伴受伤，黑衣人就更不会手下留情，于是又分出两人绕过薛皙左右共向余慈杀去。
“小子，要怪就怪你同伴没有本事还要学人行侠仗义。”带着狂风的一刀迎头对着余慈劈下，黑衣人狞笑着，仿佛下一瞬就能欣赏到少年如瓜裂爆汁般绽开的头颅。
“阿慈——”血丝爬上眼球，让薛皙看上去格外恐怖。
薛皙力有不逮，想救人更是分身乏术，情急之下试图挺身硬抗一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斜刺来一剑替余慈挡下杀招。
“善心义士”的加入瞬间扭转局面，加上余慈的袖箭配合，黑衣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
瞎眼的黑衣人听到同伴阵亡的声音，在死前认清现实，决定给同伴寻得一线生机，从怀里掏出弹丸砸在地上。
黄绿色的毒烟霎时间弥漫开来，视线受阻，薛皙担心他们借机搞什么幺蛾子立刻捂住口鼻，赶回余慈身边。
果不其然，又有暗器破空而出对着他们的方向刺来。
薛皙及时将其挡下，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足以干扰视线的毒烟中，身后的马凄厉嘶鸣，挣脱缰绳的控制，拔蹄狂飙。
薛皙护住了人，却没能护住马。飞出去的暗器射中了身后的马，马被刺激得发狂。
一阵横冲直撞下，马头差点顶上余慈，若是被撞到，余慈不死也残。薛皙顾不得太多，挥剑砍下马的后蹄，才险而又险地将人救下。
薛皙和“善心义士”将黑衣人通通解决后立刻赶回余慈身边。
“阿慈，你可有受伤？”薛皙心有余悸地问。
薛皙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向余慈，却见他两眼紧闭，额头渗出些许的细汗，嘴唇失色仿佛要晕厥过去，吓得薛皙立马要上前将人扶住。
“阿慈你这是怎么了？”
余慈眼皮拉开一条缝，看到薛皙靠近绷着脸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就要后脑勺坠地。
薛皙赶忙就要去抓他手，可刚碰到就被余慈挥开了，探出去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中。
胸腔里闷闷的仿佛内脏挤成一团，薛皙缓慢地眨了眨眼，只当自己是关心过度才生出这种不舒服。
好在余慈自己及时拧身，变成手肘着地。
他垂着头，单薄的身形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正遭受某种剧烈的痛楚，这让薛皙一下就顾不得酸涩，急切地想帮余慈缓解难受。
枣红色高头大马在离余慈仅有五公分的距离倒下，污浊的气息喷吐在余慈脸上，让他难掩仓皇。
明明没有接触，肋骨却如裂开般疼痛，呼吸也逐渐困难，好似肺部要被断裂的骨头刺穿。
余慈在当上内廷总管前，在马场待过一段时间，那时的他被无辜卷入一场斗争中，他无知无觉地亲手喂马匹吃下掺药的饲料，又在被发狂的马踹倒后，亲眼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朝自己践踏而来。
“马、马走开一点……”余慈白着脸挤出几个字，他两只手交替移动，像是打算匍匐离开。
薛皙的认知中，余慈非常注意整洁，可是他现在如同被箭射中的猎物，在爬行地过程中身上沾满泥土和草屑，毫无体面只余狼狈。
薛皙立刻翻出包裹里随身携带的披肩展开，将余慈包裹在其中。
“抱歉阿慈，是我没考虑周全。”薛皙语气自责。
他接触到余慈清瘦的脊背，掌心覆盖的肢体抖如筛糠，可见其惶恐不安。
“没事了，阿慈。”薛皙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语气极尽温柔。
余慈却并未平复下来，双目失神，仿佛陷入某种恶魇中。
——你个小子，莫要再说什么出宫的胡话。咱们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宫里耗到死。
——这一辈子到头，临了还有人送行，也算是没白活。
——你说这天底下，真的有地方……讲的是仁与义，没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好好地活着吗？
——你往后一定要低调做人，别人骂你，你莫还嘴，别人打你，你莫还手……不过你个泥人捏的脾气，就不是会惹事的。
——算了……我自己都活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的经验，你还是别听了。
——不甘心……不甘心啊，我就要这么死了吗？凭什么？我们就活该天生命贱吗？！
——凭什么？！我不甘心！！！
视野被黑暗笼罩，老人痛苦的诘问和少年柔声的关怀渐渐重叠，余慈丧失的理智也在归拢，同时来的还有极度的羞耻和汹涌的杀心。
他虽然靠近马就可能失态，但他提前控制好自己就能不表露分毫异样，而不是闹得如现在这般……颜面扫地。
抬起来的手扯下盖在头上的披肩，拿走薛皙的剑，他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马的跟前。
被砍断后蹄的马倒在地上还在腾挪挣扎，下一刻，锋利的剑尖就穿透它的动脉，腥臭温热的血喷溅而出，马抽搐两下彻底失去生息。
剑尖坠地，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路。
余慈又面无表情走到瞎眼的黑衣人跟前，他纵然已经失去视觉，听觉却还很灵敏，听到余慈鞋底踩在石子上的声音走近，他手里的武器还在徒劳地挥动。
余慈举起剑刚准备砍断“罪魁祸首”的脖颈，眼皮却被一只手盖上，剑柄也先一步落在另一只温热的手里。
“阿慈，不要脏了你的手。”耳边传来薛皙的声音，“我替你杀。”
不，他更想自己杀。
“对不起，阿慈，是我的错，怪我不自量力连累了你……”薛皙的声音在痛苦地颤抖。
手里的剑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了。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余慈心想，在追回遗失物前他还应该继续扮演好一个温吞纯良的可怜人。
“行善事被报复……错的不是你。”余慈怔然低语。
剑彻底落入薛皙手中。
“噗呲——”一声，剑不偏不倚入喉。
黑衣人死了。
“多谢这位侠士出手帮忙！”薛皙感激地向陌生侠客道谢，“在下薛皙，敢问侠士如何称呼？”
“在下傅阅笙。”陌生侠客温声答道，“不必言谢，江湖儿女，本该如此。”
傅阅笙神情诚挚地建议：“不知他们还会不会继续追来，你们速速离去吧。”
“冷眼旁观易，见义勇为难，傅兄弟大恩，薛皙铭记于心，往后傅兄弟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说，在下必全力以赴。”薛皙郑重抱拳，“傅兄弟也记得速速离开，免得被追来的人看到，被他们记住。”
双方在此别过，薛皙决定先回城，他们行头在交战中损毁需得重新置办。
傅阅笙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完全在视野中，他抬手两指一招，便见一道幽魂般的影子降落在他身旁。
“左护法有何吩咐？”影子单膝跪地，垂首听候指令。
傅阅笙面上笑容褪去，眼神变得慎重起来。
“回去告诉教主，诀玉楼楼主有异，似被人冒名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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