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似锦的注意原本都在戏台上,程澈愣是叫了她两遍,她才不情不愿地挪开眼,朝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真叫她大吃一惊。
对面一座包厢里坐着的,分明就是今日才见过的那位大公子张诏岩。而他身边,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的那个女人,却不是贺兰芯,而是位浓妆艳抹的妖冶女子。
他悠然地观着戏,手中正捻着一粒葡萄往那女子嘴里送,那女人一脸笑意仰头去接那颗果子,画面yin 靡,叫人难以直视。
“这孙子!” 上官似锦急火攻心,“嗖”地起身就要往对面冲。
程澈拉住她:“锦娘,别冲动,咱们把这出戏看完,我自有教训他的办法。”
一出《兰陵王》唱罢,歇息片刻,台上又奏起鼓点。
《踏谣娘》讲的是一个男人借着酒劲殴打妻子的讽刺故事。一开场,扮相丑陋的醉汉歪歪扭扭踱上台,他抬着手往戏台正中的妻子走去,嘴里“哇呀呀呀呀” 唱着怒声。
两人在台中央纠缠起来,伴随着激烈的鼓乐,女人呜呜咽咽唱道:
「奴未行差踏错,夫君为何如此!」
这时,戏台后头碎步走出一群女旦,她们纱裙轻薄、帔帛飘飘,皆是风月女子打扮。女旦们踏着婀娜的舞步,齐声唱起来:
「玉郎为何将妻打呀,听我姐妹细细讲。
新婚燕尔花烛明,纵横欢场艳未停。
谁知有心却无力呀,花楼绣床郎不起。
心中羞愤无处诉,一腔怒火向他妻呀,向他妻!」
这出戏本不是这样的唱词,台下众人面上皆写满疑惑。
忽然,二楼包厢传来一阵骚动,只听一个女人哭着大喊:“爷,不关我的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众人看去,原是大理寺卿张大人的儿子,他脸气得通红,对着那女人咬牙切齿:“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这时,台上那些女旦继续唱道:
「但求神探断一断,为何玉郎箫声残呀,箫声残!」
这两句一出,所有人都品出了其中的滋味儿——大夏建朝以来能称神探者非张无冕一人莫属,这出戏到底在唱谁自然再清楚不过——人群爆发出一阵阵哄笑。
张诏岩颜面扫地,一脚朝跪在地上的青楼女踢了过去。
程澈对着对面大喊道:“玉郎,这位小娘子都说了不是她走漏的风声,你何必动这么大气呀?”
又一波哄笑声响起,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比戏更好看的热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上官似锦都叹为观止。这一日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芯娘看似深情的丈夫在外寻花问柳。
他游戏欢场,却竟然不. 举。
而明日一早,全长安城都会知道他“箫声已残”的秘密。
她呆呆望着那张大青着脸拂袖而去,轻轻拽了拽程澈的衣角,颇有些肃然起敬:“程玄度,你这一招,在下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澈悠然而坐,嗑起桌上的瓜子:“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在长安城这些寻欢作乐的地方,还算颇有些人脉,这种事,随便打听打听就有了。”
“那倒是,程二公子也是纵横欢场一把好手。”
程澈伸手便来捏她的脸:“喂,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我去那些地方是有别的事,才不是去寻花问柳。”
“别的事是什么事?”
“想知道?锦娘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上官似锦撇过脸:“那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程澈轻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收回手去。
“今日这两出戏,你可还看得尽兴?”
她笑得灿烂:“尽兴!阿澈果然知我心意!”
“那晚上回去,还要听我唱戏么?”
他笑得意味深长,她吓得一哆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我好乏了!”
程澈星眸微翕,语气宠溺:“好好好,今夜让锦娘好好休息。”
第二日,张诏岩和贺兰芯夫妇都没来书院听学。上官似锦煎熬了一天,还是提出下学后去张府拜访。
程澈自然答应,两人来到张府,下人说大公子不在府中。上官似锦要求见贺兰芯,那门子却推说大公子吩咐了,夫人有恙,不便见客。
上官似锦不服:“我是你家夫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若身体不好,我更应该去探望!”
那门子尴尬赔笑,却也迟迟不说好。
这时,二门里走过来一人,问那门子道:“来了客人,怎也不请进屋说话?”
仔细一瞧,是一位青衫公子,长得清秀儒雅。
门子连忙低下头行礼:“回三公子话,这二位是来拜见大少夫人的,可是大公子一早吩咐了……”
张三公子嗓音微沉:“国公府的贵客,你就这样拦在门外?被父亲知道你怎么交代?滚下去,没眼力见的东西!”
那门子吓得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
张三公子对二人微微一笑,伸出手将他们往府里迎:“二位请进。”
程澈一拱手:“三公子有礼了。”
他将他们带到四进院后头的花厅,叫下人看了茶,问他们道:“不知二位是?只认出了卫国公府的马车,却不曾见过哥哥姐姐的面。”
程澈朗声道:“在下程澈,排行老二,这是我夫人,上官相家的三娘。”
那张三郎用力点点头:“哦!原来是程二哥哥和嫂嫂,我听我大嫂说过,程二嫂嫂是她最好的朋友。小弟张诏潜,见过哥哥嫂嫂。”
上官似锦对这位弟弟印象不错,问他道:“三公子,听说你大嫂病了?可否让我去瞧瞧她?”
张诏潜有些为难,思虑片刻,却还是说:“我大哥对嫂嫂看得紧……但他一时应当不会回来,那我带你们去,但你们不可在他们院中逗留太久。”
他们来到一座僻静的小院,程澈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就在此等候,锦娘,你随三公子进去吧。”
丫头婆子们看到张诏潜,神色警觉却也不好阻拦。一个小丫头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贺兰芯从里屋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上官似锦赶忙起身去搀她,一摸她的手亦是冰凉。
“芯娘,你这是生了什么病?”
她目光扫过张诏潜,淡淡道:“锦娘别担心,我就是有些头疼,不碍事的。”
上官似锦扶她坐下,忽然听见她轻轻“嘶”了一声。她警觉地低头去看,见她慌张地想要缩回手去,上官似锦连忙掀开她的袖子——
只见雪白的小臂上赫然两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上官似锦只觉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
“芯娘,这谁弄的!”
贺兰芯抽回手去,仍试图遮掩臂上的伤痕。她眼神躲闪,不发一言。
上官似锦追问:“是张诏岩干的吗?芯娘,你告诉我实话!”
贺兰芯低垂眼帘,一滴泪自脸颊滑落。
上官似锦捏紧拳头:“这个畜生!定是为了昨晚的事!”
贺兰芯不解:“昨晚……昨晚发生了么事么?他回到家,就……就一直在发脾气。”
张诏潜也问:“程二嫂嫂,你昨晚见过我大哥吗?”
上官似锦深深叹了口气:“哎,芯娘,你不要被你夫君骗了,他把你牢牢看在家里,结果呢,自己跑出去寻花问柳,我都是亲眼所见!”
张诏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哥哥怎会……?”
上官似锦冷冷睨了他一眼,道:“你是你大哥的弟弟,当然不会信我说的话。”
贺兰芯却并不意外:“他是这样的人,我一早就知道。
上官似锦心情复杂,对一旁的侍女呼道:“你们夫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也不请个大夫来?”
贺兰芯拍着她安抚:“算了,锦娘,不怪她们,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还不严重?” 上官似锦捏着贺兰芯的腕子,将伤口亮出来,转向张诏潜:“三公子评评理,贺兰姐姐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眷,嫁到你家来,竟受如此大辱,是不是该去张大人那儿评评理?”
张诏潜还未说话,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程澈也跟在后头,面色凝重。
“夫人,三公子,出事了,大公子他……他……” 小厮惊恐万状,“大公子他……坠亡了!”
张诏潜倏然起身,难以置信:“怎么会?”
贺兰芯与上官似锦对视一眼,片刻后,一行人跟着那个小厮来到了前厅,张无冕大人坐在堂上,面色沉痛,厅堂正中放着一张步與,一张白布盖于其上,依稀勾勒出一具人形。
或者现在已不算是人了。
张无冕语气沉静,但他再如何冷静也掩饰不住嗓音的沙哑:“潜儿,芯娘,你们来了?这二位是?”
程澈携上官似锦行了个礼,道:“卫国公府程澈,这位是我夫人,夫人与贺兰娘子是朋友,听闻娘子身体抱恙,特来府上探望。”
张无冕看了看贺兰芯,问:“芯娘病了?可请了大夫来看?”
贺兰芯死死盯着厅堂正中的尸体,眼中充满惊惧。
张无冕道:“岩儿在酒楼与人起了争执,不甚从露台跌落。”
贺兰芯颤颤巍巍走过去,蹲下身,想要去掀那白布,却被张无冕制止:“岩儿死状惨烈,你便不要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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