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江初意的学习一直马马虎虎，他爱玩爱闹，唯一安静点的爱好就是看闲书，而且这一爱好因为上了高中后活动范围的增大，也有了要搁浅的势头。
初中的课程到底还是简单，江初意靠一点投机取巧的钻营，成功上了高中，而高中课程比起初中来说，难了不是一星半点：
原本就很糟糕的数学变得更糟糕了不说，一直没学明白的化学和物理更是直接提升到了地狱级难度，仅仅高一过后，江初意已经学得心灰意懒了，有时候上物理课能走一节课的神。
但是谢竹霄不一样，谢竹霄好像天生就比别人聪明，他什么都能学懂。
江初意在初中的时候，在学习上就没少靠谢竹霄，进了高中，更是要靠他。
在沈韵收拾行李的间隙，谢竹霄接过江初意的练习册，成功做出了两道物理大题，正要给江初意讲解的时候，江奶奶提着食盒来了。
老太太满面含笑，慈爱的查看了谢竹霄一圈，然后把食盒放在饭桌上，对沈韵说：“韵韵，别收拾了，快来吃饭，饿坏了吧？”
沈韵停下手里的活，感动的望着江奶奶，她这会儿不太想做饭，刚还想着要不要带两个孩子去下馆子呢。
闻到饭菜的香味后，江初意立刻按捺下好不容易升起的求知欲，第一个奔到饭桌边，跃跃欲试的把食盒打开，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孩子！”江奶奶忍不住则声，沈韵嘴角含着笑意，去厨房拿碗。
四人仿佛一家子，围桌吃饭，吃着吃着，江奶奶说：“韵韵，小竹和小意现在上高二了，我看他们的课程有够多的，你平时厂子里又忙，要不以后你和小竹就上我家吃饭吧。”
对江奶奶的话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江初意，他顾不上把嘴里的米饭完全咽下去，就开始极力附和江奶奶，力主沈韵和谢竹霄以后去自己家吃饭，话刚说到一半，米粒呛到了嗓子眼，“咔咔咔”的咳了起来，好在他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当即选择转身，嘴里的半口米都喷到地上去了。
谢竹霄连忙把正要往自己嘴边递的杯子喂到他嘴边，顺便给他顺背。
江奶□□痛非常，苦笑一声，对正一脸关切的望着江初意的沈韵说：“瞧这孩子急的，你两就来我家吃吧，啊？”
沈韵抬起头，神情犹豫：“不够给您添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小意爸妈常年在外，我一个老婆子守着个空屋，也怪寂寞的，你们母子每天到我屋里来吃饭，正好给我的屋子添点人气。”
“我......”
沈韵一直在镇上的纺织厂干活，这两年厂里生意好，她们不但午休的时间缩短了，还时不时要加班，常常顾不上做午饭。所以谢竹霄从初二的时候就学会做饭了，逢着沈韵加班，他还要去送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谢竹霄上了高中，高中课程紧，升学的压力也比初中大，耽误不得的......
沈韵和谢竹霄对视了一眼，试图寻求谢竹霄的意见。
这个细节被江初意看在眼里，他不顾依然不舒服的喉咙，伸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谢竹霄的手背。
这是个饱含暗示和祈求的动作。
谢竹霄向母亲微微点了下头。
沈韵终于下定决心，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那，江婆婆，我俩就麻烦您啦。”
她话音刚落，江初意就喜不自胜起来了，转头望着谢竹霄傻笑。谢竹霄心情也不错，摸摸他的脑袋。
四人继续吃饭，谢竹霄随手拿起杯子喝水，唇瓣刚拓到杯沿的时候，一阵浅浅的湿意触动了他。
这是......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瞟向江初意吃饭吃得油亮的嘴唇......
谢竹霄明白过来他和江初意用同一个杯子的一个位置喝水了，他的心里瞬间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过会儿去我家午休吧？我顺便把你的校服给你，然后我们下午一起去学校。”
是江初意在说话。
谢竹霄轻咳一声，说了声“好”。
.
下午，谢竹霄吊着胳膊上了学校，他的书包是江初意给背着的：因着未消的愧疚和第一次照顾别人的新奇，江初意对从医院回来的谢竹霄鞍前马后，简直就像他的马仔。
他一路护送着谢竹霄进了高二（1）班的教室，等把包放在桌膛里、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掏出来后，才离开，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放学以后等我来接你。”
谢竹霄随手弹走黑色书包上突然多出来的一点白色污迹，脑海中浮现出江初意刚才在路上，背着他的书包，嘻嘻哈哈、上蹿下跳的样子。
那时的阳光很好，光晕拢在江初意毛茸茸的头发上，让他的笑脸更加柔和可亲......
谢竹霄原本是要回忆那点白迹的来源，却没来由的想起了这幅画面，不过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很快，他就翻看起了这几天落下的课程，因此没注意到正有不少人在暗中关注着他。
——尽管才到新班没多久，但是谢竹霄已因为外貌和成绩而得到了班里好几个女同学的关注，这些女同学在江初意离开后便暗戳戳的凑了过来，似乎是想问候谢竹霄，但是碍于谢竹霄身上散发着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她们都不敢直接开口。
打破这一凝滞氛围的人是夏小窗，只见她拨开几个挡在过道里正小声议论着的女生，走到谢竹霄的身侧，手指轻叩他身前的桌面，温和的说：“谢竹霄，班主任找你。”
谢竹霄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夏小窗跟在他的后面，也往外走。
留下身后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的议论：
“夏小窗和谢竹霄......”
“他两还挺配的......”
“你确定？”
众人正说的兴起，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不耐烦的嚷道：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大家这才息声。
那边夏小窗跟在谢竹霄身后，两人一同来到了走廊，夏小窗忽然叫住了谢竹霄，少女脸上一派淡定，语气也轻松淡然，耳尖却泛着微微的红。
“我看你伤的是右手，如果你写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先帮你......做笔记。”
谢竹霄望着她，不知道有没有将独属于少女的羞怯望进眼里，但他说出的话却终究有点冷漠：“谢谢，我左手也可以写字。”
“好，没事的。”夏小窗依旧落落大方，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提议，没有丝毫别的意思。
两人一同走进了班主任陈春会的办公室，夏小窗礼貌的对老师说：“陈老师，谢竹霄来了。”然后便在陈老师的示意下离开了。
陈春会是一位中年女老师，教学经验丰富，为人亲切，很受学生喜欢，她望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略显沉郁的少年，先友善的笑了笑，才开口道：“怎么伤得是右手？需要申请免写几天作业吗？”
“谢谢老师，”谢竹霄说，“我左手也能用。”
“哦，”陈春会笑着点头，“怪不得呢，人都说会使左手的人更聪明。”
谢竹霄“嗯”了一声。
陈春会惊讶一瞬，她还以为谢竹霄多少要谦虚一下呢，没想到人家直接就承认了。
这是坦率，还是傲慢？
“老师叫你来，”陈春会继续说着，一边观察着谢竹霄的反应，“除了看一下你的胳膊，我还要再度向你确认一下。”
谢竹霄对上她探寻的眼睛。
“你确定要继续留在丁溪中学读书吗？市一中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
其实由于谢竹霄优异的中考成绩，市一中在去年谢竹霄即将升高一的时候就打过电话，当时的谢竹霄拒绝了。
优秀的人才在哪里都能发光，这一次，由于谢竹霄在高一期末参加的市级物理竞赛中名列前茅，市一中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尽管希望谢竹霄留在丁溪中学，为学校争光，可是为了孩子更好的发展，陈春会内心深处还是很清楚谢竹霄在哪里学习会更好。
她继续着自己的善意劝告：“你的中考成绩，在全省也是名列前茅的，以这样的成绩留在丁溪镇这座小庙，你......愿意？”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既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强作淡然，而是一贯的处变不惊：“他们也往我家里打过电话，但是我目前没有离开丁溪镇的打算。”
陈春会忍不住说：“你......你父母同意吗？我想和你爸爸聊聊。”
爸爸。
这个字眼终于掀起了少年心中的波澜，一个模糊的剪影在他眼前浮现，只有一刹那的功夫，他便恢复了冷静，“抱歉，我没有爸爸，您如果要见我家长，我可以通知我妈妈。”
陈春会愕然，马上也镇静的说：“好，很抱歉，老师会帮你保密的，那让你妈妈明天早晨来趟学校。”
第二天，沈韵在谢竹霄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抵达陈春会的办公室。
陈春会以二十分的耐心和仔细，把谢竹霄留在丁溪镇读书和去市一中读书的利弊和她做了一次详尽的分析，沈韵听的很认真。
末了，陈春会的余光注视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性，语气试探：“我能了解一下吗？竹霄为什么不愿意去市里读书？”
沈韵露出苦笑：“这孩子早熟，也独立，他学习方面的事我没怎么管过，都是由他决定的。至于他不愿意去市里读书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只听他这么提了一下，我就表示支持了。”
“这......”陈春会面露忧色，“小孩毕竟经验有限，有些想法不成熟，还是要多听听大人的意见。”
这其实是在委婉的告诉沈韵她作为母亲的失职了。
沈韵有点尴尬的样子，双手紧紧攥着自己放在膝前的包带，说：“我会再和他商量一下的。”
沈韵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丁溪中学的大门，远远望见了走在前面的江初意。
这小孩怎么在这儿？
沈韵快走两步叫住他。
“怎么不在上课？”音落，她察觉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忙按着他的肩膀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初意见到沈韵也很惊喜，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略显虚弱的笑，点点头，“肚子痛，应该是吃坏了。”
沈韵见他的脸上没了昔日鲜活的生气，立刻说：“阿姨带你上医院。”
“不用了，阿姨，你家有没有吃肚子疼的药啊？我吃点药缓缓就好了。”
沈韵虽然急着上班，但更怕江初意的身体真的有什么不妥，坚持要送他去镇医院，江初意在她的坚持下，只好坐上了去医院的车。
到医院后，沈韵发现江初意的额角已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来是肚子疼的厉害，她先扶他坐下，小跑着到窗口给江初意挂了急诊，江初意疼的视线都有点模糊，恍惚看见了沈韵奔走的背影，这背影和记忆中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背影重合，他一时分不清记忆里的背影和眼前这个背影到底哪一个才是属于他妈妈的。
“好了好了，咱们快去诊室。”沈韵声音匆促，动作却很温柔，细心的把江初意扶起来，嘴上安抚“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
江初意点头应着，一句“妈妈”滚在嘴边，最终还是没喊出来。
进了诊室，经过医生确诊，江初意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肚子疼，而是急性胃炎，需要输液。
沈韵给厂子里管她的领导打了个电话，延长了请假时间，那边的小领导一向看她不顺眼，果不其然挖苦了她几句，威胁她如果请假时间过长，这个月的奖励就没了。
要不要叫江姨来陪床？
沈韵在心中犹豫一下，想到江奶奶前不久刚为两个孩子打架的事废了神，最好不要再惹她担心，就无视了小领导的威胁，挂断电话后，陪着江初意输液。
江初意躺在病床上，没过两分钟就昏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沈韵的衣角，顿时脸色通红，默默放开。
沈韵察觉到江初意醒了，关切的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她们所在的床位临着窗户，此刻朝阳东升，沈韵的半边身子浸着光，更衬的她额头光亮，眼神柔和，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江初意呆呆的嗯了一声，半晌才开口：“抱歉阿姨，耽误你上班了。”
沈韵笑着打趣：“怎么最近总给我道歉？阿姨是大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江初意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阿姨，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一定要给你买好东西。”
沈韵温柔的说：“好。”
大概是因为他今天想到了自己好久未见的亲妈，江初意平静的输着液，等自己的输液瓶流完最后一滴液体，以为终于要结束，没想到还有一瓶，他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再也没有毅力将精力用于感伤了，开始主动和沈韵聊天。
“阿姨，你今天去学校干嘛？谢竹霄也用请家长吗？”
刚才等江初意输液的时候，沈韵就在想早晨陈老师给她说过的话呢，此刻听到江初意问到谢竹霄，她想到正好两个小孩关系好，估计都清楚彼此在想什么，于是说：“他们老师找我说让小竹去市里读书的事呢。”
“啊？又说这个事啊。”江初意的脸通常都是他心情的显示器，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不耐，最后落实到一种愤愤不平的无奈，“谢竹霄不是在电话上说过了嘛，他已经决定要留在丁溪镇啦，他们怎么还要不停说这个事啊，成绩是谢竹霄考出来的，当然是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江初意到底还是小孩思维，还是不清楚高考的重要性，不知道市里的教育资源比镇上好的多，老师们也是在为谢竹霄的将来着想。
沈韵学着陈春会的语气说：“市里的教育资源要更好的，更有利于你们高考。”
“哦......”江初意敏感的察觉到沈韵似乎也想让谢竹霄去市里读书，他的眼中浮出一丝茫然，想了想，又不甘心的说：“可是，谢竹霄这么厉害，他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学得很好呀，他在上学期参加的物理竞赛里，考过了很多市里的学生呢。”
“小竹确实学习很好......”沈韵原本对谢竹霄的学习并没有太强的执念，孩子过得开心就好。奈何谢竹霄考第一名就和一日三餐一样随便，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却从没有想过这是谢竹霄的天赋，应该好好培养，否则对他不公。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决定好好处理一下谢竹霄在丁溪中学的去留问题，微微一笑，交给江初意一个任务：“你帮阿姨问问小竹，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市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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