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那抱着自己头颅痛苦纠结的怪物停了下来,呆怔在一片蓝色的火焰中,仿似一座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似乎又恢复了神智。
怪物将手一挥,终是收了地火。
炙热的空气迅速消散,巫及和青羽也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
看来,这怪物已被巫及说服了,青羽正松了一口气,哪听那怪物忽而道:“你是妖,我姑且信你不是诚心做凌云宗弟子。我今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怪物一顿,又道:“她必须死!”
“你杀了她!”怪物向前一指,正对着巫及和青羽,“只要你杀了她,我便放过你,将来,我们联手,必能杀了凌云宗一干弟子,为妖魔两界报仇。”
话说这怪物是恨极了吴凌子,连带着只要是凌云宗弟子,便也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况且青羽刚才将他一双眼刺瞎,刺中他腰腹,使他元气大伤。若不是她,自己便能登上帝都峰,为妻儿报仇。
“为何?”巫及问道。
“她不是妖,且修为极为不错,必是凌云宗弟子中的翘楚,你杀了她,我便信你进凌云宗的目的只是为了光复妖族。”
“前辈或许不知,刚才泰泽岸上的那些弟子,全都非凌云宗弟子,这几日恰逢凌云宗的外门弟子大选,这些弟子都是从四海八荒来参加选拔的。而她——”巫及看了一眼怀中之人,许是毒力发作势头愈加猛烈,她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再没了平时杀伐凌厉的气势。
“她乃一介散修,自西荒海外浮州山而来,是我的——”巫及顿了一下,“她是我的道侣,前辈你也看到,她的修为不错,有了她,我们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饶是青羽此刻神思恍惚,听到此言仍是震惊地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人妖合修,上古时期便已开始,那时还没有神、仙、人、妖、魔、鬼的等级之分,六界共同生存在四海八荒之内。人妖合修会使得法力大增,只不过自十万年前,六界分庭抗礼之后,这种合修秘法便逐渐失传。
青羽心中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脸上却若无其事,只是悄无声息地从他怀中往出退。
巫及却故意似的,揽住她的腰,用力往怀中一扯。
青羽气极,却不敢反应太大,恐引起那怪物的怀疑。
她抬头瞧见巫及那若无其事的神情,心中恶念顿起,狠狠拧了一把巫及的窄腰,低声道:“它看不见,你做什么戏?”
巫及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凑近她的耳边:“不错,看来伤的还不算太重,手劲不小。”
迟疑了一会儿,怪物终是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与阿云天各一方,深知思念的苦楚,我不应该杀害那姑娘,让你像我一样饱受思念之苦。况且你还是故人之子,今日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毕竟当年因我之过,妖魔二界才战败,若不是我,有苏兄弟和妖魔两界一众兄弟或许也不会命丧九幽。”
“敢问前辈,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吴凌子窃你妖丹,是为增加功力?按说吴陵子法力不低,难道妖丹真有如此强烈的效果?”
“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吴凌子,实乃积怨已久。年轻人,你可识得我的真身?”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告知。”
怪物神情萧索,似是陷入了远久的回忆中:“我便是上古钟山之神烛九阴之子——窫窳。三万年前,神界与魔界曾经历了一场大战,当时的神界之军总指挥是天神二负,我是其手下部将之一,二负手下还有一亲信,名叫荥危,荥危年少之时,其父入了邪道,为祸人间,最终被吾父所杀,故而他心生恨意,故意在神魔两界交战之时挑拨二负,道我与魔界勾结,二负便连同荥危,将我斩杀,使我尸骨无存。天帝得知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将危处死,但二负大战有功,功过相抵,便未受到惩戒。为了安抚吾父,天帝命令一支神军在四海八荒搜集我散落的魂气,而后送至昆仑山,并找来灵山十巫用不死药将我复活。可我被复活之后便神智丧失,打伤灵山巫师巫真以及众多昆仑山守卫,并一路奔至昆仑山轮回崖边,随后我不慎从轮回崖掉落,掉入昆仑山下的弱水河中。十日之后,我从弱水跳出,真身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妖兽,杀害了众多弱水附近的人族百姓,筑下弥天大错,天帝便下令,让后裔将我射杀。”
“原来前辈便是上古神兽窫窳,关于你的传闻,我确实曾听说,世间说你弃正道入妖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凶兽,我记起来了,大荒异闻录中记载了你的妖身,只是你久未在世间露面,倒一时未曾认出。“巫及又问:“那后来呢,前辈又何以加入魔界?”
“后裔神弓的弓身为女娲大帝的补天玄石在地火中炼制而成,弓弦则是用神龙和翼虎筋皮所制,而箭矢则是用铁鱼之骨和火鸟之羽制成。这件神器用稀有的神物所制,必然拥有神力,传说若被神箭刺中,则可看到往生,却再无来世。在被后裔神箭刺穿那一刹那,神界的一切宛如电光火石一般在我脑海中奔驰而过,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意识逐渐消散,最终沉入弱水之中。
我以为自己必定会灰飞烟灭,成为天地之间微渺的尘土与飞沙,但在三百年后,我竟然从弱水之中苏醒过来。我的周身被崆峒法印环绕着,崆峒印一命换一命,需要龙神魂灵作为祭品才能开启。我感知到熟悉的龙族魂息,方知是父亲救了我。那时我只有残存的魂灵,但无肉身,又过了一千年,我终于修得肉身,但我被仇怨所累,终是入了魔道。
等我修成人身的时候,又是一千年以后,那时我得知,我的仇人危被贬下凡界,我在四海八荒内查探,终于查得他转世入了人道,叫做吴凌子,正在中土一所修仙宗门天渺宗做大弟子。那时修仙宗门与妖魔两界便已是深有积怨,经常会发生争端,故而修仙宗门几乎已没有妖族弟子入门修炼。我为了报仇,拜入与凌云宗势如水火的魔尊玄商麾下,为了掩人耳目,我谎称自己是弱水之中的一条名叫水桑的小水妖,因父母被弱水之滨的渔民所捕杀,我便大开杀戒,杀了一个村子的村民,被修仙宗门追杀,无路可去,故而希望能够加入魔道。
我在魔界之中逐渐取得了大家的信任,渐渐地成了魔界四大长老之一。后来不知为何,天渺宗一夜之间死伤惨重,宗门内的小师弟苍梧被发现原来是虺蛇妖,中土修仙宗门一片哗然,均认为是苍梧弑师灭门,后来苍梧被天渺宗追杀,他便自立门户,成了妖界妖王,并与魔尊玄商联手,共同对抗天渺宗,这更证实了各宗门的猜测,中土修仙宗门皆以苍梧为道门之耻。
妖魔两界联手之后,与天渺宗多次交战。天渺宗节节败退,人员凋零。后来,吴凌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合并中土四大修仙宗门成立凌云宗,他自己成为宗主。
有一年冬日,我跟随魔尊去了妖界所管辖的钩吾山,在那里遇见了阿云,阿云是个小花妖,生性单纯善良,与我在一起后,便生下了崇儿。
凡上古神兽,其内丹无一例外是旷古稀有的神物,可使修为大增。九幽大战伊始,修仙宗门伤亡惨重,吴凌子不知如何得知我便是窫窳神兽,便打起了我内丹的主意,又或许,他已忆起前身,想找我报仇。”
“都怪我——”水桑陷入无限的悔恨中,“若不是我鲁莽行事,阿云和崇儿也不会被吴凌子所携;若不是我背叛同袍,数以万计的妖魔兄弟也不会惨死。落得如此下场,实是我罪有应得。”他低头掩面,痛苦地抽泣起来。
“前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必太过自责——”巫及正说着,忽觉怀中之人身体发烫,低头一看,只见青羽半阖起眼,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浑身开始战栗。
“你怎么了?以你的功力,这点伤,应是不至于如此。”
怀中之人没有回答,却忽而呕出一口黑血,将巫及天青色的弟子服晕染出一大片乌黑的血渍。
“你中毒了?” 巫及面色一凝。
“是——”青羽艰难回答。
“快将那姑娘抱至我这里来,她中了我的妖毒,若不解毒,三个时辰后便会气血逆流而亡,我来替她解毒。”
巫及听罢便将青羽拦腰抱起,大步行至怪物身旁,说道:“劳烦前辈。”
“幸好这姑娘法力深厚,体内的灵力十分顽强的对抗我的妖毒,所以此时毒液还未深入五脏六腑,救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窫窳两指搭上青羽的右腕,而后说道。
“只需半个时辰,便可解了她的毒。不过,疗伤的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能被人打扰,一旦中断,便会前功尽弃。年轻人,你先去中心的石台上,将那石柱向右转三圈,取出石台底下的东西。”
巫及依言跃上石台,将石柱转动三圈之后,只见周围的地火全消失了,那浓稠的液体,也随之从缝隙中渗入地下,再无一丝痕迹。
“哐当”一声,原来充满着地火与浓稠液体的池子分向左右打开了一个四方之口,巫及向下望去,那其中端放着一只朱色的锦盒。
巫及将锦盒拿出,打开之后,发现有一颗珠子静置其中,泛着清透的银色光芒。
泰泽之中水草丰茂,怪石堆砌,姜随以及柳慕宇一行人,像是进了假山之中,他们在怪石中绕了颇久,也未看到妖兽的身影。
忽而,姜随出声喊道:“你们看脚下!”
众人低头看去,便见几只巨大的脚印,向前方蔓延而去。
他们七人,循着脚印而去,果见前方隐隐有亮光,越来越明晰。
终于,他们到了洞府之外,巨大的铜门巍然耸立,姜随走近了去看,发现铜门紧紧的闭合着,没有一丝缝隙。
萧槿试着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这是上古时期昆吾山所产的赤铜而制,经过流水侵蚀,逐渐演变为现在的青绿色。”陆星一边抚摸着斑驳的铜门,一边道:“赤铜已近消失,十分罕有,据我所知,几千年以来,唯一现世的赤铜所制之物,便是神剑昆吾,不过昆吾剑也已销声匿迹千年之久。这座铜门,应是上古之物,所以,仅凭一人之力,撼动铜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赤铜属金,而慕容兄的修行属水,若是慕容兄为主,我们剩下的几人为辅,或许能合力打开铜门。”
且说巫及将珠子拿了出来,问道:“前辈,可是此物?”
“正是。”水桑接过珠子,将珠子放至青羽口中,说道:“这是水玉珠,可将她体内的毒吸附其上,现在我来替她疗伤。此法至阳至烈,恐伤她根本,年轻人,你需助我一臂之力。”
巫及按水桑所教心法,与青羽面对而坐,掌中聚气一股清透如水一般的灵气,将青羽包裹其中。
只见水桑屏息凝神,一股赤色的魔气从他的周身涌出,他坚硬如铁的背部颜色逐渐变淡,变得像人界普通男子一样。
魔气在他头顶聚成一团,化作窫窳神兽的模样,青羽感觉到体内四肢百骸的毒液开始缓缓流动,往口中方向聚集而去。
就在这时,却听铜门轰然而响,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妖孽!受死吧!”
说话的正是柳慕宇,原来他们一行七人合力,竟真打开了铜门。
柳慕宇见一条巨尾横亘在洞府之内,知道这便是在泰泽岸上的凶兽,而青羽面色灰败,正被妖兽的魔气环绕。
他心中一急,不待细想,便推剑而出。
姜随望见怪物身前的青羽,看情形似乎怪物是在替她疗伤,他想要阻止柳慕宇,但已经来不及。
水桑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向门外。
巫及侧过头来,便见一把利剑直往水桑和青羽的方向飞来。
“不可!”巫及急喊出声。
可是哪里来得及,水桑正给青羽疗伤,卸下所有防备,再无刀枪不入的身体。
只见利刃入胸膛,从心口贯穿。
电光火石之间,水桑将青羽推开,青羽猛然倒在巫及怀中,二人一齐倒在几米外的地方。
疗伤突然间被打断,巫及气血一滞,呕出一口血来。
再抬眼望去,只见水桑右手捂上胸膛,触摸着穿胸而过的利剑,他满手粘腻,胸口有汹涌的血水流出。
鲜血汩汩而下,他双目浸满血迹,睁的滚圆,不甘心的望着妻儿头骨的方向,那圆睁的眼后来逐渐涣散,像是望向了无尽的虚空,转而落下泪来,滴落在青羽的手臂上。
“也好……我马上……便能见到你们了……”
“砰”的一声,众人眼中的怪物轰然倒下,再没了生息。
巫及面色铁青,望向柳慕宇。
柳慕宇也不知自己为何见到那女道士受伤便失了冷静,此刻他呆怔在当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死了个妖怪,你凭什么这么看着表兄?”萧槿不满道。
“郡主难道看不出,你口中的妖怪在为她疗伤?如此一来,已是前功尽弃。”
“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大焉强盛富庶,神药灵丹数之不尽,定能救得了叶姑娘。”
青羽不知为何,似乎遥远而又模糊的痛苦被唤醒,心口一阵剧痛,口中的水玉珠落在地上,是水墨画一般的淡淡的青灰色。
下一刻,她便陷入了无边黑暗中,再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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