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宫中设宴。俞木帆作为伴读,随太子一同赴宴。临行前,父亲俞谦特意将他叫到书房,仔细为他整理衣冠,语气凝重地叮嘱:"今日宫宴,朝中重臣皆会到场。你只需谨言慎行,跟在太子身后便是,切记莫要议论朝政。"
乾元殿内早已布置得金碧辉煌。数十盏宫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两侧案几上摆着精致的鎏金餐具,宫女们捧着食盒穿梭其间,步履轻盈。俞木帆的位置被安排在太子席后,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独坐的朱由恩。
二皇子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蟒袍,只在领口袖边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在满殿华服中显得格外清冷。他独自坐在那里,指尖轻轻转动着酒杯,偶尔有官员上前敬酒,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始终疏离。
"不必紧张。"朱由邺侧身低语,今日他穿着正式的太子朝服,九章纹饰在灯下流光溢彩,却不忘细心关照,"待会若是有人问起漕运改制之事,你只需推说'年少学浅,不敢妄议朝政'即可。"
俞木帆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这些时日,父亲因力主漕运改制,在朝中树敌不少。
酒过三巡,丝竹声起。果然有位面生的官员端着酒杯走来,笑着对俞木帆道:"这位便是俞大学士的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听说前日太傅盛赞公子对《九变》的见解,不知对如今的漕运改制,可有什么高见?"
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都投向这里。俞木帆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依着太子的嘱咐回道:"李大人谬赞,学生年少学浅,不敢妄议朝政。"
那官员却不依不饶:"公子何必过谦?令尊在朝堂上力主改制,想必在家中也没少教诲吧?"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李大人醉了。"
朱由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中执着一杯酒,目光淡淡扫过那名官员:"漕运改制是朝堂大事,何必为难一个伴读?"
那官员脸色一变,忙躬身道:"二殿下说的是,是下官失言了。"
朱由恩却不理会,转向俞木帆,声音依旧平淡:"俞公子年少,还是少饮些酒为好。"说着,竟将自己面前那盏还未动过的清茶推到他面前,替换掉了他案上的酒杯。
这个举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格外突兀。连上首的皇帝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在朱由恩和俞木帆之间停留片刻,带着几分深思。
朱由邺适时起身,举杯笑道:"二弟说得是。今日盛宴,正当尽欢,何必谈论这些俗务?孤敬诸位一杯。"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丝竹声再起,方才的尴尬仿佛从未发生。但俞木帆能感觉到,投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尤其是几位与父亲政见不合的官员,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散席时,月已中天。朱由邺特意走在俞木帆身侧,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低声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李尚书是镇国公旧部,与你外家素有来往,他今日发难,恐怕别有用心。"
"多谢太子哥哥解围。"
朱由邺轻轻摇头,月色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温和:"孤只是尽了本分。倒是二弟..."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他今日这般维护你,虽是出于好意,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怕是会惹来些非议。你也知道,他因先皇后之事,在朝中的处境本就微妙..."
这话说得含蓄,俞木帆却听出了其中的关切。他想起方才朱由恩推茶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惯常的清冷,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
三日后,俞木帆奉命去文渊阁取书。秋日的文渊阁格外安静,只闻得见书卷的墨香。他正在书架间寻找太傅指定的《武经总要》,却在转角处遇见了朱由恩。
二皇子似乎刚从里面出来,手中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的孤本,见了他微微颔首:"来取《武经总要》?"
"是,太傅吩咐的。"
"第三排东首第二个书格。"朱由恩淡淡道,"那里的版本是前朝大学士亲手校注的,最为完整。"
俞木帆道了谢,正要进去,却听朱由恩又道:"前日宴席上,李尚书的话,你不必在意。他背后是兵部侍郎刘墉,刘墉与漕运总督是姻亲。"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漕运改制牵扯甚广,不仅是朝堂之争,更关系到江南各大世家的利益。令尊的处境...你回去后,多劝着他些,有些事,急不得。"
这话说得隐晦,俞木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有人要对父亲不利?"
朱由恩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刻,俞木帆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忧虑。二皇子转身离去,玄色衣袖在满架书卷间划过一道寂寥的弧度。
当晚,俞府书房灯火通明。
俞谦听完儿子的转述,沉吟良久,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二殿下这是在提醒我们啊。刘墉...难怪近日弹劾为父的奏折突然多了起来。"
"父亲,漕运改制究竟有何不妥?为何会引来这么多非议?"
"改制本身无错,错在时机。"俞谦轻叹一声,烛光下他的鬓角似乎又多了几丝白发,"如今朝中各方势力胶着,北方军费、南方税赋、边关贸易,桩桩件件都牵扯其中。这个时候推行改制,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他看向儿子,目光复杂:"太子待你如何?"
"太子哥哥一直很照顾我,今日在宴席上也是他为我解围。"
"那二殿下呢?"
俞木帆一时语塞。想起那双清冷眸子中偶尔闪过的温度,想起病榻前相握的手,想起月下琴声里的怅惘,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俞谦了然地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桂树:"为父明白了。你且在宫中好生读书,这些事不必多想。记住,无论两位殿下待你如何,你都要谨守本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几日后,太学中突然流传起一个消息:二皇子朱由恩因在御前力保俞大学士,与太子产生争执,惹得龙颜不悦。
俞木帆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东宫与朱由邺讨论《地形篇》。太子的神色依旧温和,只淡淡说了句:"流言蜚语,不必当真。二弟与孤向来和睦,父皇更是圣明,怎会因这等小事动怒?"
但当他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时,却忍不住想起那日文渊阁外朱由恩的提醒,还有推茶时那个深不可测的眼神。若流言属实,二皇子为何要为他父亲说话?若流言不实,又是谁在散布这样的消息?
夜色深沉,他再一次不自觉地走到了清月殿外。殿内依旧有琴声,这一次弹的是《广陵散》,琴音激越澎湃,时如金戈铁马,时如暗潮汹涌,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心事。
他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听着那琴声在夜风中回荡。殿内的烛光将一个人影投在窗纸上,那身影挺拔而孤独。
他站了许久,秋露打湿了他的衣襟。有些话,不必问;有些情,不能言。这深宫中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在东宫书房内,朱由邺听着暗卫的禀报,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错综复杂。
"二弟啊二弟,"他轻声道,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这步棋,下得倒是出乎意料。只是不知...你这究竟是为了俞家,还是为了那个人?"
他执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顿时改变了整个局势。
"传话给刘墉,让他暂时按兵不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