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楚后，理智重新覆盖何尹昕的大脑。
刚刚脱口而出的质问盘旋在他脑海中。
他捂住嘴，指尖不停抖着：我……在说些什么？但小春不会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吧？
这个人是谁？
何尹昕摇摇头，甩掉那些繁复的想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桌上的镜子。
一张通红的脸出现在那擦得瓦光锃亮的镜面中。
“我喝多了。”何尹昕叹口气，对着那镜子挤出一个笑容，“嗯。小春，我……喝多了。”
“所以我才会说那么多话，所以我才会觉得你有喜欢的人。”
“你不会喜欢别人的。你只是好奇而已，对吧，呵呵。”
酒劲逐渐侵蚀他好不容易守住的理性，他低下头，用曦曦的口吻回复江易春。
Stata放过我吧：【小春干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啊？】
【是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对方没再回复他。
何尹昕目光停滞在那空白的聊天背景上，直到眼角湿润，直到视线逐渐模糊。
“啪嗒。”
一滴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七彩的色泽。
何尹昕关上手机，单手捂住脸，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脸颊。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怎么哭了？我真的喜欢你吗？”
“我怎么会喜欢你呢……我找不到理由。”
“见了几面，拿了个礼物就变成喜欢了，那这份喜欢也太廉价了。”
何尹昕耳边响起那些大人的话。
“昕昕，你考试考到第一，我们就带你出去旅游。”
“昕昕，你这次考了第一，但成绩对你自己来说肯定是不够好的。”
“不是爸爸妈妈说话不算话，你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而利益至上。”
“我们就是看对方条件不错、门当户对，才结婚、才有的你。”
“你承载了我们全部的希望。”
“何尹昕，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句冰冷而现实的言语刺痛他混乱的神经，他蜷起身子，浑身发抖。
那些铁皮重新从他皮肤的每个毛孔生长出来，彻底包裹住他那颗炽热跳动的心。
“是的，我不知道喜欢她的理由是什么。所以，这只是我的错觉。”
“果然还是不能喝酒吧。”
他一遍遍念叨着那些话，指尖轻轻摩挲着江易春送他的薄荷罐子：
“对，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看来我真的喝多了。”
何尹昕揉着自己晕晕乎乎的脑袋，他干脆关上手机，站起身，颤颤悠悠抓起洗护用品，就冲到浴室。
热水再次从他头顶哗啦啦淋下，却怎么也灭不了他心中腾燃起的火焰。
“小春……”
他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再次叫起她的名字。
他没戴眼镜，水雾在他眼前凝成一道围墙。
江易春站在围墙那边，背对着他，发丝在水雾中飘扬。
他伸出手，却只能触碰到湿润的水汽。
他抓不住她，只能接住一手发烫的热水。
水夹杂着沐浴露如胶水般在他皮肤上滑动。
一团团泡沫在他手上发泡开来，漫过他的肌肤。
湿滑、黏腻，而又虚幻。
何尹昕喘着气，虽然无法触碰，可他脑海早已被江易春的笑颜填满。
他晃晃脑袋，任由水雾将他与幻想中的她淹没，任由自己在幻想中牵起她的手。
“小春。”
他再次低低喊着她名字，喘息声愈发重。
几滴水从他的鼻孔灌入鼻腔。
他难忍这种窒息感，微微抬起下巴，紧闭双眼。
“何尹昕你做什么呢？”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羞不羞啊！”
大人们的言论再次席卷而来，那些指责的言语、那一双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都让他喘不上气。
谁能来救救我？
分明自己已经与那鸽子笼斩断一切关系，但被囚禁的痛苦并不会因为逃离而减轻。
小春能救我吗？
不可能。
自己接近小春都是用如此龌龊的欺骗方式，自己能治好自己的食物强迫症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何尹昕闷哼一声，任由热水将一切带离自己的身体。
“混蛋。”
“我就是个骗子。”
他低声骂着自己，一手撑着墙面，关掉哗哗作响的水龙头。
水声渐息，那些缠绵黏腻的情感也消散在浴室的水雾中，只剩下理性。
只要离开这个迷蒙的空间，何尹昕永远会拿起理性包裹自己。
他永远是那个理智、优秀的AI。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套上睡衣，走出浴室，小声自言自语：
“我不喜欢她，我只是喝多了，现在酒醒了，舒服多了。”
“不早了，该睡了。”
何尹昕打开房间门，贾书贵一如既往啪嗒啪嗒打着游戏。
他没回头看贾书贵，再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何尹昕看向自己裂开一道缝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抓起它。
屏幕上只有一条消息。
一切容易：【没有啦，我只是想八卦一下嘛。曦曦姐你不乐意说就算了呗。】
何尹昕沉默看着那条消息，最后长出一口气。
他总是不能拒绝她的请求，哪怕是以曦曦姐的身份。
更何况，他确实想说一些东西。
Stata放过我吧：【我说。】
【我会感到难受，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牵肠挂肚。甚至还会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很奇怪吧？】
一切容易：【还好吧？这就是你喜欢他的证明吧。】
何尹昕原本冷静下来的大脑再次发烫。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与江易春的点点滴滴。
Stata放过我吧：【还有，就是每次见到他我就会很开心。他在我眼中就像太阳一样，和他待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哪怕什么都不做。】
他越打字手越抖，直到将那条消息发出。
那绿色的方框映在他双眼中，何尹昕再细细将自己的话默读一遍，尔后瞪大双眼。
为什么我下意识写的、对于喜欢的感觉全部都是来自于她？
他捂住嘴，脸颊涨红。
一切容易：【曦曦姐，看起来你很喜欢他呢。】
江易春的回复与他的自我质问交织在他脑中，何尹昕的大脑CPU彻底崩坏。
喜欢、爱、欺骗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绕来绕去，他一手将其全抛之脑后。
他只抓住那一句话：我不能再用曦曦的账号欺骗她了。
可是，当面坦白……江易春会原谅自己吗？
他再次沉溺于江易春的恐惧，再次被不确定挡住前方的道路。
何尹昕握紧手机，盯着自己“曦曦”那个账号。
他想，虽然不能马上坦白，但自己一定不能再以曦曦的身份欺骗她，而是以何尹昕的模样真正走向她。
只不过……现在或许还不是最好的坦白时机。
合同、小春的保研，以及自己的病，如果在此刻引爆这颗炸弹，只会两败俱伤。
他想只能一步步让曦曦离开小春的生活，而让自己一步步走向小春。
他要从名为“曦曦”的茧中慢慢爬出，变成他自己的蝴蝶或飞蛾，扑向独属于自己的火焰。
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哪怕消亡之时，他也不知道扑火的理由。
哪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何尹昕下定决心，发出一条消息。
Stata放过我吧：【或许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晚安。】
江易春盯着“晚安”两个字，皱起眉。
曦曦姐怎么今天怪怪的？
怎么还反问自己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
不过……这好像也正常。自己本来也是带着一些奇怪的感觉去问她的，人都有八卦的心嘛。
酒精依旧刺激着她晕晕乎乎的大脑，她捂着双眼，长叹口气。
曦曦姐的话在她脑中绕起圈子。
“牵肠挂肚”“像太阳一样”“和他在一起就幸福”……
她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戴着眼镜，半张脸埋在围巾中。
他看着不近人情、不苟言笑。
她却心跳加速，一步步靠近他，逐渐看清他隐藏在镜片下的泪花。
她抬起手，想扯下他的围巾。
她想看看他真正的表情。
心跳即将失控时，那张脸一下变成曦曦男友的脸蛋。
“嗨，江学妹，我是来帮曦曦宝贝……”
“啊！”江易春尖叫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拍着胸膛，大口喘着气。
曦曦姐那些话语确实感人，让自己也陷入其中。
但对着那样的人、对着那张能缓解能源危机上脸说出那样的话……
江易春捏捏眉心，刚刚油腻男的那张脸已经让她酒醒了大半。
曦曦姐……可能真的看见了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吧。
她抓抓头发，重新躺回床上，重新摸出手机。
“啧，算了，我还是理解不了。”
她皱眉，指尖轻轻戳着曦曦的头像：“曦曦姐，虽然我觉得你是个异食癖，但你确实……很喜欢他了。”
“唉，算了，尊重你的选择吧。”
一切容易：【晚安啦，曦曦姐，做个好梦哦。】
对方没有再回复她。
江易春把手机一关，重新埋回被子中。
她耳边传来杨菲和男友腻腻歪歪的声音。
“宝宝，永远爱你哦，晚安啦！”杨菲笑呵呵地朝着手机屏幕轻轻一吻。
手机那头的林雁也飞吻一声：“晚安咯，菲菲。”
江易春捂住耳朵，最后还是长出一口气。
她心中对杨菲的怨气还没散完，八卦之心也攀上来：“对了，菲菲，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呀？”
“哦，网上认识的。我在网上发了个跳舞视频，他说想要我联系方式，我看他长得挺帅的，就给了。”杨菲喝着玫瑰茶。
“然后你们俩就在一起了？”江易春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拉开窗帘，对上杨菲的视线。
杨菲勾起嘴角，喝下一口玫瑰茶：“对啊，聊了几个晚上，和他走个操场，他要亲我，我就和他亲了。”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江易春差点下巴脱臼：“这、这也太快了吧？我怕不是在看什么短剧？”
“谈恋爱不应该……先想想自己喜不喜欢对方、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吗？”
“这种……”
“诶，小春，你这就狭隘了。”杨菲摇摇头，“在我眼里谈恋爱比起找一个灵魂伴侣更像是获得一种经验。”
“林雁或许也是我的经验之一，我也不会在他身上付出我所有的真心和爱的。”
“而且现在大家都这样，不快点出手，自己喜欢的人可能就变成别人的情人了。”
变成别人的情人？
如果何尹昕他……不行，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
江易春大脑更加晕乎，她揉揉被角：“嗯，知道了菲菲，我要休息了。谢谢你跟我说了那么多。”
杨菲朝她笑笑：“谢啥，我们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有感情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嗯。”江易春点点头，再次躺回床上。
她依旧晕晕乎乎，杨菲的恋爱观就像是一道在快餐店里买到的预制猪蹄。
虽然远不如校门口精心烹饪的猪蹄可口，但依旧是人们的首选。
省钱、省事，还性价比高。
那自己是选快餐猪蹄还是小摊猪蹄呢？
她脑海中一直复盘着这个问题，眼前飘过许多片段。
在那杯米酒的作用下，她没想出这个答案，便沉沉坠入梦乡。
这悬而未决的问题变成她梦中的酒，深埋于她意识的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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