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双暗自揣度着兰杳和洛定宁是否还有其他联络的方法,忽而,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炸开一簇又一簇的烟花,若繁华盛开,惊鸿镇的百姓们近来精神紧绷过度,陡然看见这般瑰丽之景,全都情不自禁地雀跃起来。
这也是兰杳第一次看见何为烟火,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明丽的双眸中皆是感动与欣喜。
“娘,我看到你说的人间烟火了。”
沈秋双偏头看见她的摸样,骤然明白洛定宁临走前说的话是何意思,冷着一张脸离开。
而此刻的洛定宁还未离开惊鸿镇,他一袭玄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独坐在澄心山的悬崖边,掌中的绯色妖力源源不断地推向前方,化作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只希望这镇中的某个人还能看见这一幕。
雾龙趴在他的肩头抱怨道:“明明自己半条性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对了,小兰杳给你留了张什么,快拿出来看看。”
洛定宁也不避讳,将那张留音符打开,兰杳的声音从里头清晰地传来:“洛定宁,此刻的你我应该已经分道扬镳了吧,你向来少言寡语,必然是没什么话要与我说,所以趁你和雾龙都不在客栈,我先自作主张地把我要说的都吐出来。”
“在过去十六年里,我一直都是一个无名小角,没有人会顾及我什么,但我很幸运,有娘和乔蓠在身边陪着。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而你却突然冒出来,以命相护。”
“在封仙大典上,我带着满腔的愤意喊着令人耻笑的口号说要杀了兰无渊,可如今想来,终究是因为我太年轻了,我其实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要经历多少才能达到兰无渊那样的境界,也许终其一生,待到垂垂老矣,身形佝偻行将就木之时,我也还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带着怨恨与遗憾了此一生。又或许,以我的身体,根本就拖不到七老八十,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或疫病,就能带走我的命。”
“我更没有想过,倘若我真的学有所成,为了杀一个兰无渊,又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平白死于我的剑下,我会不会因此执念至深,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在内疚中惶惶度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真的很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跟随你和龙爷爷离开,就让那个本就无人在意的兰府三小姐永远地消失在启君岛。可我坐在此地,却又发自心底地觉得,人只有心存欲念才能持续地往前走,不论这**是肮脏还是高洁,若仇恨和杀欲能蒙住我的双眼,叫我不顾一切地往前,那又何妨?我得先往前走,才能知道自己该向何处走。”
“而你本就有自己的路,我更不该因为自己独身一人而依赖于你,只希望来日,若我们狭路相逢,都能不悔当初。”
留音符飘向山下,化作一点星火渐渐熄灭。
兰杳立在驻仙亭中,仿佛透过那场烟花看见少年单薄挺拔的身影,纵使在黑夜,双眸仍是熠然。
她笑着自语道:“谢谢你的烟花,一路保重。”
洛定宁起身,亦自语道:“保重。”
那点不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前世定宁仙君的“慕少艾”心绪,皆化在这一夜不可言说的留恋与不舍中,恐怕许久都不会再泛起。
“走吧,去湮城。”
·
“接着!”
“你不行啊,怎么老是接不住,不想和你玩了!”
临近觅香楼的街道上,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把爹娘的话放在心上,趁着大人不注意,纷纷越墙而出蹴起鞠来。
那被众人排挤的孩子个子最小,又漏一球。这回,球直接滚进了巷子不见踪影。
把球踢飞的大孩子叉腰:“愣着作甚,快去捡回来。”
“哦,”年岁最小的孩子乖乖点头,小跑着去追球。
这巷子窄,且是条死路,堆放着七七八八的杂物和草垛,他甫一进去,便有一股阴凉扑来。
他东看西瞧,“在哪呢……”
在一个废弃的木犁下,他窥见了自己丢失的鞠,只是这大家伙横亘在自己面前,他不能绕过去捡,只好低下身,伸出自己短小的手去够。
“咦?”
他摸到了一个冰凉腻滑的东西,好像不是他的球。
小娃直起身,打算换个姿势直接爬进去捡,却是这时,一人拍了拍他的肩,“在找这个吗?”
小娃回头,见一穿得花里胡哨的公子,脸上戴着集市随处可见的獠牙面具,手里捧着那只遗失的球。
“嗯!”小娃重重点头,从男人手中拿过球,一句谢谢都忘说,屁颠地回去找同伴们了。
见猎物走远,伥蛇沿着木犁折返到十一身边。
他半张脸都隐在染血的布条下,狼狈较先前更甚,手中还握着那只吞噬了血尸阵的眼球,但最要紧的,是他额间赫然刺着一枚钢钉。
鬼面人走上前,用不知是嘲讽还是可惜的语气道:“刚解除封印就要走了吗?真是不走运。也好,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十一的身体一点点崩坏,不过他对此丝毫不在意,他这一生都在被别人遗弃,能安静地离开此世,似乎已是最完美的结局。
“这只眼睛,你留好,我知道你找到了那个凡人女子的转世。”
鬼面人抬手吸过那只圆溜溜的鬼眼,“多谢,我会好好利用的。”
在他的注视下,十一渐渐化为一抔尘土落在巷子的角落里。
鬼面人看着那条不知所措的妖兽,云淡风轻道:“跟我走吧,我会为你找到更强大的主人。”
伥蛇朝着他爬去,期间恋恋不舍地回头,最终化作一只小蛇被鬼面人收入黑色的坛子中,而后,他揭下面具,瞬间化作上了年级的抱坛老翁,颤颤巍巍地走出巷子。
不远处,迎面走来的人群里混着一白一青两道身影。
兰杳自从驻仙亭出来后,便听乔蓠絮絮叨叨一路该如何给伤口换药,几时又该喝药了,无奈地摇摇头,“乔蓠,你现在可是我的准前辈了,怎么还似从前在兰府一般照顾我。”
乔蓠不服气道:“这和身份无关,从前我生病了你比我还能念叨。”
她余光一瞥,见旁边走过去一位衣衫破烂的老人,顺手在对方的坛中丢入了几枚铜钱。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去觅香楼啊,不应该去钱府找那钱无难算账吗?”
“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听驻仙亭的弟子说许唱月情况不太好……”
而鬼面人所化的老人立在大街上一动不动,宛如石化了一般。
“啾。”
坛子里的伥蛇叼着一枚铜钱探出头来。
鬼面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又是这个女人……”而后他眯起眼,笑得分外和蔼,“还有你,一条蛇为什么会发出鸟叫?”
伥蛇被他的表情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鬼面人表情又冷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既是看不顺眼的人,找个机会杀了便好。”
另一头,因为是白日,觅香楼门前无人待客,兰杳刚闯空门入内,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直直砸在地面,碎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别藏了,赶紧让许唱月滚出来!我知道她在这儿,有本事勾引男人,怎么没本事出来见人啊!”
兰杳抬头去看,见又是一件瓷器被人从楼上丢下,而闹事者正是张玉琴。
觅香楼的妈妈和钱无难紧随其后,奈何她手持短刀,统统不敢近身。
妈妈痛心地道:“姑奶奶!可别砸了,这店都要被你砸没了!”
钱无难:“你到底要闹到几时,还嫌不够丢人吗?”
张玉琴狞笑着:“你在外面偷人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啊?!现在事情闹大了,被我知道了吧?我告诉你钱无难,你和那个女人一个也别想跑!”
钱无难有口难辩:“我不过是找她弹了几次曲儿,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玉琴指着他的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太太背着我在外面留私生子,昨日许多人都瞧见许唱月抱着个孩子回来,怎么,藏都不藏了,就等着我死了再接回来是吗?那我的默儿呢,我的默儿算什么!”
钱无难:“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默儿是被你我二人一起推出去的,你别想把自己摘干净!”
斜对面一间厢房门被人打开,许唱月披头散发站在里头,脸上未施粉黛,主动开门迎客后有转身摸索着回屋。
张玉琴见状,挥手推开拦在面前的两人,怒气冲冲地往许唱月的厢房去。
许唱月凭栏而坐,目光如一潭死水地望着楼下的街道,丝毫不为来人所动。
“许唱月!你还有脸出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张玉琴对着毫无防备之意的许唱月抬手要打,却被及时赶来的兰杳用剑打中手腕,这一记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将她震得又麻又痛。
“你!”张玉琴正要发作,见来人正是那日上门查案的姑娘,据下人说是个准蜀山弟子,只好忍耐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们蜀山是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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