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马市的喧嚣混着草料香扑面而来时,赵妍曦的软轿刚在青石板边停下。凌清早翻身下马,伸手替她掀开轿帘,指尖还带着些微凉的风:“公主且看,东边那排是西域进贡的大宛马,毛色红亮。”
她扶着他的手踏下轿,目光立刻被场中一匹枣红马攫住——那马正扬蹄刨地,鬃毛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额心一点白星像落了枚珍珠。“这匹如何?”她指了指,话音未落,那马忽然转头,漆黑的眼瞳映出她鬓间的步摇。
凌清笑着说:“这是吐谷浑的‘赤焰驹’,去年跟着商队过关口时我便盯着了,不过脾气有点倔,得像公主这样,才能降得住。”
赵妍曦白他一眼,刚要伸手摸马鬃,那马却忽然打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半步。她一愣,却见凌清已缓步上前,掌心摊开不知何时备好的苜蓿,马鼻翕动着凑近,她指尖趁机顺了顺马耳,抬头时眸中映着细碎的光:“别怕,只要投其所好就行。”
话虽这么说,凌清却始终护在她身侧,见她伸手时便轻轻托住她腕子。赤焰驹许是得了苜蓿的甜头,竟真的低下头来,任由她指尖掠过光滑的马颈。“就它了。”赵妍曦忽然转头,却撞见凌清正盯着她笑,眼中映着马市的热闹,却比任何珍宝都亮。
马贩捧着银两也笑得合不拢嘴时,凌清已翻身上马,伸手向她张开:“试试?”她犹豫一瞬,便被她拉上马背——腰间忽然多了圈暖意,是被凌清的手臂稳稳环住,“公主,这马跑起来时,鬃毛会像火焰似的飘起来,好看极了。”
蹄声踏碎青石板上的阳光,赵妍曦望着眼前飞扬的枣红鬃毛,掌心触着温热的马皮,身后凌清清冽的气息。
“喂,”她忽然偏头,见凌清耳尖在风中微微发红,“这马叫什么名字?总不能真叫赤焰驹吧?”
凌清笑着说:“您说了算。”
马市的喧嚣忽然远了些,亲卫们离老远跟着。赵妍曦望着出现在山头的月亮。前头晃动的马耳,指尖悄悄攥紧了凌清袖角。
“那叫红月吧~”赤焰驹踏过浅滩,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角。
“哎呀,裙子湿了。”凌清一愣,手臂又紧了紧:赤焰驹忽然一声长鸣,朝着远处飞跑而去,身后留下一串被晚霞拉长的影子,“慢些!萧凌清你疯了!”
暮色渐浓时,城郊的草甸上,枣红马的影子渐渐变成小点凌清勒住缰绳,低头见她鬓发散乱,发间步摇不知何时歪了,却还攥着她的袖角不肯松手。指尖替公主理了理碎发。
“饿吗?”凌清翻身下马,伸手接她落地,掌心触到她指尖的凉意,立刻将自己的大氅披风解下来裹住她,“前方有个茶寮,臣让人备了您爱吃的点心。
赵妍曦望着她突然说:“萧卿你把我带这里原来早有预谋,我公主府还有一堆事。”
凌清牵着马缰的手顿了顿,回头时眼底映着暮色里的星子:“公主府的事自有管事盯着,可这里的风景,却不是每日都留着的。”
赵妍曦挑眉,却见凌清转身指向远处山坳——几簇流萤正从苜蓿花田里升起来,像碎了一地的银河。赤焰驹似乎也察觉到动静,踏地的蹄子轻轻刨了刨,鬃毛上还沾着方才跑过草甸时的草叶。
“在汴梁皇宫,您总说夜里看折子闷得慌,”凌清的声音混着晚风落下来,“臣那时候便想,不如带您看看这城外的流萤……”
赵妍曦拉过凌清的手故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萧卿这是在教本宫偷懒?”
流萤忽然掠过凌清眼尾,赵妍曦望着她眸中明灭的光,感受着这城郊的夜风,比公主府的熏香更让人踏实。指向花田深处:“那便看一会儿吧~”
马蹄声在花田边轻轻响起,赤焰驹甩了甩尾巴。远处茶寮的灯笼亮起时。
夜风裹着流萤的微光掠过,赵妍曦望着她柔和的脸,内心默默的说那些“公主府的事”,自然比不上眼前的人。于是任凌清牵着往花田深处走——
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揉碎在苜蓿花田里。赵妍曦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盯着凌清:“萧卿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话和本宫说吗?”
凌清呆愣的看着赵妍曦说道:“臣无事,就是殿下看看这夏日的风景。”
赵妍曦听罢气闷的退后一步,她盯着凌清,眼睛里却映得的薄怒:“萧将军带我来这里这般亲昵,若是传出去,往后谁肯娶我?”
凌清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望着公主被晚风掀起的披帛,恍惚间又回到上元夜——她也是这般气鼓鼓地背过身走掉。“臣、臣只是见公主之前生臣的气……”凌清向来利落的言辞此刻全成了乱麻,连耳尖都涨得通红,“想带您散散心,也看看……”
“看看什么!?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赵妍曦突然冷笑,裙裾扫过花茎发出沙沙声响。她想起那些日子。她时时盼她来,来了就走的决绝,心口突然泛起酸涩和失望,“原来萧将军做这些,不过是怕我生气?萧将军送的礼已经足够诚意,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本宫要回府!”
赤焰驹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着蹄子。凌清张了张嘴,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几乎要冲破喉咙,却在触及她泛红的眼眶时尽数化作叹息:“是臣唐突了,臣马上送公主回府。”
赵妍曦转身,自己骑上赤焰驹了,看着凌清说:“你自己找亲卫的马骑,就不劳萧大人护送了。”
凌清骑着马跟着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赵妍曦盯着赤焰驹晃动的鬃毛,听着身后安静的声音,忽然恨起自己的口是心非。偏要把话说得这般决绝,这下不知道凌清又要躲到军营里到什么时候。
临安城的灯火通明,凌清在公主府角门前下马。凌清伸手欲扶,却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后退半步行了个礼:“夜深露重,殿下刚才又没吃食,回府吃些,早点歇息……”赵妍曦看她这幅样子,内心的火气又上来了,自己下马立在角门前。她撤下披风扔给凌清,声音冰冷:“萧将军若没想清楚,以后就别做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了。”
凌清僵在原地,喉间泛起苦涩。“公主是觉得……臣僭越了?”她听见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
“僭越?”赵妍曦猛地转身,月光映得她眼底波光粼粼,“你送那些宝物,带我出城看流萤,当着众人的面抱我上马……萧凌清,上元节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当这是孩童过家家?”她攥紧裙摆的手微微发抖,“你若只是想赔罪,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若另有心思……”话未说完,她已别过脸去,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凌清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又变成这样,有些茫然无措:“臣只是想让殿下开心一些。”
“所以就用这些似是而非的温柔?”赵妍曦轻笑,笑声里带着自嘲,“萧将军,我不是汴梁那个躲在你后面的逃难小公主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不开心,这阵子没看到你,我过的不知道多自在。”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声线:“若你本就无心,便别再这般讨好——你这模样,只会让我煎熬。若有意……””话语卡在喉间,她抬眼望过去,目光里裹着孤注一掷的执拗,“就好好想清楚,该如何给我一个交代。想不明白,那便不必再来了。往后朝堂议事,让沈大人与你交接便是。”
角门内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月光愈发清冷。凌清望着她转身身姿挺拔如雪中修竹。
“臣明白了。”她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坠寒潭,“臣……臣绝不再扰殿下清净。”话音落下,凌清看着赵妍曦的背影在月光里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头,消失在朱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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