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皇帝抬手叩了叩朱漆门框，鎏金袖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望着蜷在锦被里的公主，语气难得放软：“皇姐，萧将军坠江已过十数日，恐遭不测，他乃国之栋梁，朕需为他厚葬已尽君臣之意。你……”
“我不信他死了！”公主猛然掀开被子，乌发散乱如瀑，眼底燃着病态的火光，“她说过要带我去看遍江南，说过要和我一生一世……”指尖死死攥住床沿，指节泛白如霜，“你是不是很高兴？心腹大患终于没了？”
皇帝眉峰骤拧，袖中青筋突突跳动：“皇姐何出此言！萧将军于国有功，朕岂会——”
“是吗？”公主忽而笑起来，笑声碎如银瓶乍破，“那为何在她打走金人时让她原地待命？为何军需粮草总比旁的军队迟三日？还有上次的刺杀是不是你安排的？”
“够了！”皇帝打断了公主的话“朕容忍皇姐可以在朝堂上和朕议政，不是让你在此含血喷人！萧凌清若还活着，为何至今未有消息？你莫要被儿女情长迷了心智！”
“容忍!?”她扶着斑驳的雕花床柱，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悲凉，公主盯着皇帝,“呵呵，这位萧大人救回来的十皇子，现在终于不用容忍了”。
皇帝脸色骤变：“皇姐何苦迁怒于朕！朕早说过，偏安江南才是上策，是你执意要.....”
公主听罢身子摇摇欲坠，喉间腥甜翻涌，却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请陛下……暂且退下吧。”
药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凌清握着半干的绷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宣纸上未写完的字。师父将煎好的汤药重重搁在案上，苍劲的指节叩得木桌咚咚作响：“你既知她日夜悬心，为何连封报平安的信都不肯写？”
“之前我问她是否愿随我归隐山林，她的回答满是敷衍。”凌清喉间发紧，盯着窗棂外摇曳的竹影，“我竟分不清，或许她是爱我，爱我能为她打下的江山。”她放下笔，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又想起赵妍曦踮脚吻她时的温度突然漫上心头:“或许......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两全。”
“荒唐！你让爱人心如油煎，却躲在此处试探真心？”洪简眉眼底泛起失望，“试探本就是薄情之举，若连真心都要反复验证，你又何尝全心全意？”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凌清心头，她望着案头堆积的空白信笺，突然想起公主总爱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说：“要平安归来”。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猛地抓起案上的信鸽，颤抖着写下寥寥数语。墨汁未干便将信系上，看白鸽振翅飞向临安方向，喉间泛起酸涩：“速报公主，我已无大碍，不日便归......”晚一刻，她便要多受一刻煎熬。
日光斜斜漏过琉璃瓦，凌清正要收拾行囊准备明日离开无极宫时，流苏忽然拉住她的袖口，眼波流转间藏着几分不舍：“明日便要走了，今日陪我在无极宫内逛逛？”
两人信步至西北方乾峰青瓦白墙的学堂前，琅琅书声如溪水漫过雕花窗棂。透过半开的竹帘，只见数十名女童正捧着竹简齐声诵读，发间的红头绳随着晃动摇曳生姿，倒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生气。
“比从前热闹许多。”凌清望着窗内，眸光柔和。
流苏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连年战火不熄，无极宫是越发热闹了。可若能永享太平，这学堂空无一人又何妨？”她望着远处层叠的飞檐，眉梢眼角皆是惆怅，“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若不是无极宫收留，恐怕早已湮灭在乱世尘埃里。”
“所以我才立志要荡平战乱。”凌清声音低沉却坚定，“若能换得天下安宁，即便血染沙场也值得。”
“莫说这些沉重话了。”流苏拍拍他肩头，强打起精神笑着说，“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整日黏在一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哪有半分如今的模样？”
凌清挑眉打趣：“好你个重宫主轻姐妹的，抛下玉儿独自打理商行，自己倒在宫主身边逍遥自在。”
“我也是身不由己！”流苏叫苦不迭，“宫主有令，我哪敢不从？不过你放心，宫主已派两名师妹前去协助，如今玉儿在商道上叱咤风云，早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大家都称呼她玉姐。”
见凌清似笑非笑的眼神，流苏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宫主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啊！是小湖~老大你竟忘了？小时候时常她会找我们玩，她脸上有酒窝很可爱的。记得有次斗蛐蛐，她没带蛐蛐，我便把自己的借给她，结果她耍赖不肯还，拉扯间不小心把蛐蛐......”
“似乎确有此事。”凌清微微眯眼，尘封的记忆泛起涟漪。那时的阳光仿佛还停留在少年肩头，学堂墙下追逐打闹的笑声依稀可闻。
“上次你托我给宫主送礼物，初见时她冷若冰霜。”流苏说着突然笑出声，“我盯着她瞧了许久，突然想起儿时往事，便试探着唤了声'小湖'。你猜怎么着？她当场就红了眼眶，说后来抓到只特别大的蛐蛐，兴冲冲来找我们，却发现人去楼空。”
“那里是找我们，应该是找你。你不说我真记不起来。”凌清促狭地眨眨眼。
流苏突然笑意盈盈：“对了，宫主要我捎句话——如今你既是驸马又是大将军，往后便不必再受无极宫调遣。不过......”她故意拖长尾音，“暗卫得悉数召回。”
“这算哪门子好事？！”剑眉拧成个结，凌清星眸里满是无奈，“官做得再大又如何？我凌清生是无极宫的人，休想赶走我！”
流苏掩唇轻笑：“放心，宫主说了，愿意追随你的暗卫，你都能留下。”
凌清思忖片刻，神色渐缓：“替我谢过宫主。暗卫的事容我再安排些时日，我正着手培养新人。等新血补足......”她望向远处群山，眸光坚定，“自会让她们自己抉择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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