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姚珂都不记得了。
但是白落英还记得。
譬如姚珂鼓励她去竞选话剧女主角的事情。
她从小就喜欢看电视。没有人陪伴的童年,是电视机里的人物陪伴她长大,是电视剧里的主角教会她勇敢,是动画里的故事让她相信爱与正义存在。
她相信故事里的人多过相信现实里的人。
长大后她多了个爱看话剧的习惯,话剧的距离更近,情节更跌宕起伏,比电视剧还要好看。
学校有话剧社,她大一就加入了。话剧社每学期都会排一出大戏,社里的每个成员都可以竞选角色。但她一直只负责做些接待、引导观众的事情,从来没上过台。
她害怕。
她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又矮又胖,压根没有主角相,上了台不是被忽视就是会变成观众议论的焦点,她渴望站在舞台中央,又害怕收到的是喝倒彩声,因此不敢去。
大二那年话剧社出了新的剧目,在学校范围内公开招募演员,话剧社成员优先。她提前看过剧本,很喜欢故事里的女主角,但是她还是不敢。
故事里的女主角高挑美丽,跟她的形象完全不搭边。但她还是忍不住喜欢,把这个故事读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读完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悄悄收起了剧本。
姚珂来学校找她吃饭,在包里看见卷边的剧本,兴致勃勃问她这是什么。
她犹豫了很久才告诉她,这是她很喜欢的剧本。
她怕姚珂笑话她痴心妄想。
但是姚珂没有笑话她。她拿着那个剧本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拉起她,“喜欢就去试啊,试试又不丢人,我陪你一起去,我看谁敢笑你。”
姚珂拉着她要去话剧社的办公室试戏。
她慌得不行,连连说不想去,说自己没那么喜欢这个故事。姚珂不信,插着腰说:“剧本都读得卷边了,还说不想去,骗鬼呢。”
她急得要跺脚,“我肯定选不上,我不想进去丢脸。”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我脸大,你丢我的。”
姚珂这个人吧,有时候说不通。
但是有时候说不通又有说不通的好处。
姚珂走在她后面,她走在前面却一直想往后退,几乎是被姚珂推进社长办公室的。
社长扶了扶眼镜,看看她又看看姚珂,“谁试?”
她小声回应:“我。”
“试什么角色?”
姚珂在她身边大喊:“女主角!”
声音大得让她想把头埋进剧本里。
姚珂却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站直,要对自己有信心。
试戏过程很简单,甚至都不用演,毕竟都是学生,没经过专业训练,社长只让面试的人读一段台词就行了。
姚珂帮她搭戏,念一个反派的台词。
她一开始很紧张,但是姚珂扮演的反派实在太好笑了,好笑到她都忘记紧张的事情了。后来她越念越顺畅,越念越觉得充满力量。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姚珂满口夸赞她如何如何好,如何适配角色,她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真的摘得了梦想。
最后当然是没有入选。
那场剧目上演的时候,姚珂还特意赶来看了。但是她来得晚,没有座位,作为工作人员的白落英也没有,她们只能蹲在观众席的过道上静悄悄看。
剧场很大,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台上的女主角优雅地转着圈,灯光和掌声始终追随着她。
而姚珂轻声在她耳边道:“我觉得你比她演得好,你们那个社长真没眼光。”
她在没有灯光的台下悄悄流泪,但是心里并不觉得遗憾。
原来爱与希望也不只存在于电视机里。
经过这一遭,她追逐梦想的步伐更大胆了一些。
她开始背着家里去上表演培训班,被发现的时候,为了跟家里抗争还吵了这辈子都没吵过的架。
吵输之后她给姚珂打电话,垂头丧气问对方自己是不是很差劲。
而姚珂满不在乎地对她说:“你至少还有梦想,有梦想人就了不起,比我这条咸鱼好多了。你要是想提升演技,要不来我家吧,我感觉我爸妈可会演戏了。”
“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姚珂好像比她自己还相信自己。
“反正我就相信,我百分之一百万相信你一定可以。”
为了不辜负姚珂的信任,她继续跟家里抗争,表演培训班的课程还是断断续续上完了。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看。
她觉得自己太胖,因此开始节食,两顿化作一顿。姚珂在旁边吃饭,她在旁边喝凉水啃黄瓜。
她节食这件事姚珂很不赞同,说她压根不胖,但是改变不了她。
后来……后来姚珂慢慢就不来找她吃饭了。
姚珂喜欢有人陪着吃饭,她知道。
可是,不减肥就不够漂亮,不够漂亮,怎么能当女主角呢?
她还是想当一回主角。
没想到瘦是瘦下来了,但是当主角这件事,到毕业的时候都没能实现。
她家里更希望她能继承家业去会计师事务所上班,上个表演培训班玩玩可以,真的要去当什么话剧演员,不行。
梦想受挫的同时,她开始频繁从姚珂口中听到唐冉这个名字。
起初是先听到姜晚这个名字,姜晚又和赵菀青吵架了,又和好了。姚珂又和唐冉吵架了,又吵架了,又又又吵架了……
有一段时间,白落英看到姚珂脸色不好就会问:“你又和唐冉吵架了吗?”
然后姚珂就会手舞足蹈跟她吐槽唐冉那个人脾气有多坏有多难搞。
白落英总是安静听着,然后听着听着,听出了一点苗头。
这点苗头在唐冉出事那天得到了印证。
当时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姚珂的电话,她语气很急,让她帮忙去所里问一下唐冉的情况。
后来又是赵菀青的电话,她知道赵菀青是为了姜晚,那姚珂呢?姚珂是为了谁?
她还是帮了忙。
唐冉只是因为参与过的项目爆了雷,需要配合调查所以暂时不能和外界联系,很快就没事了。
她觉得真正有事的是自己,她还没当女主角,姚珂就喜欢上了唐冉,那她怎么办?
她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还有很多姚珂不记得而白落英记得的事情。
比如姚珂曾经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安慰她不要灰心,她去给她联系几个当导演的同学,她会给她量身定制最好的剧本,让她当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比如姚珂曾经拍着胸脯向她承诺,等她当上主角那天,她会订很多个花篮,多到能把舞台围起来,每一个花篮上都要写上她和她的名字。
比如姚珂曾经说她的名字不好听,当了女主角容易被人诟病,要换个好听的名字,朗朗上口才行。她说姚珂想得太远,而姚珂说是未雨绸缪,因为她始终相信她会实现她的梦想。
这些话姚珂没有放在心上,而白落英一直记得。
她们曾经想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但未来一直没来。
赵菀青和姜晚的婚礼,并没有邀请她去。不过无所谓,她和赵菀青本来也不那么熟。
但夏雅君去了,夏雅君跟她还挺熟。
夏雅君说:姚珂在婚礼上喝醉了,一直嚷嚷着让唐冉考虑考虑她。
夏雅君说:姚珂天天在看加缪的情诗集。
夏雅君还说:好几个人都上去拉姚珂了,但是都没拉动。
她听得想笑,笑着又想哭了。
看到她的眼泪,夏雅君才后知后觉,“原来你喜欢姚珂吗?”
她反问:“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夏雅君摇摇头,“不是的,应该说,你怎么表现得这么不明显?”
怎么会藏了那么多年?
不知道。
“感情是不是不分先来后到?”
她明知道,但还是想问。
夏雅君轻轻抱住她,“是姚珂配不上你。”
她摇摇头,却还在为姚珂辩解,“不是的,她挺好的。”
夏雅君气得狠狠拍她的头,“不许再替姚珂说话。”
她捂着脑门又强调一遍,“她真的很好。”
只有姚珂鼓励她,只有姚珂在她都不敢承认自己想试主角的时候替她大声回答“女主角”,只有姚珂让她相信现实里的人多过相信电视机里的人,只有姚珂一直相信她能当上主角。
“雅君,如果我和唐冉一样去会计师事务所……姚珂会喜欢我吗?”
“不会。”
“你好残忍。”她红着眼睛抱怨。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雅君,你觉得我能当主角吗?”
“可以。”
白落英笑笑,“那你是第二个相信我能当主角的人。”
那我就不用再喜欢姚珂了。
她还是改了名。
改名的过程是很艰难的,因为父母都不同意,她的理由说服不了家里。
但是温顺的橘猫没有就此放弃,她日复一日的重复、坚持,终于得到了结果。
白若南变成了白落英。
这是走向舞台的第一步。
她改掉名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姚珂然后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姚珂果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落英是姚珂陪她去试过但没有得到的那个女主角的名字。
但是没关系。
她还记得就好了。
她早晚会当上主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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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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