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邀用红笔在给黎蕴买的数学练习册上画下第五六个叉。男生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袖口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黑墨水，睫毛随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轻轻颤动。
“辅助线要这么画。”他的指尖点在几何图形的钝角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这两个三角形，是轴对称的。”
男生随意“唔”了一声，视线却飘向窗外——隔壁班的女生正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发尾在阳光下现出明亮的棕黄色。直到俞邀用红笔杆敲了敲他的手背，他才猛地回过神，慌忙用笔将划出几条弧线。
“黎蕴，”俞邀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这题从上周讲到现在，辅助线位置就没对过。”
男生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不是有你在嘛。”
教室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嗡嗡声。俞邀看着他笔下再次画歪的线条，突然想起高一开学那天，这个穿着卫衣的男生抱着篮球冲进教室，正好撞翻了他怀里拿去给老师的作业本。散落的本子上，俞邀用规范好看的字迹写的解题步骤被他踩上了个灰扑扑的鞋印。
“抱歉啊。”他蹲下身帮忙捡，指尖触到他手背时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说是道歉，实际语气一点诚意没有“我黎蕴，有事儿找我。”
那时他只觉得这人是个刺头，却没料到后来会成为这样对坐讲题的朋友。
晚自习前的三十分钟是黎蕴雷打不动的练球时间。俞邀总是坐在场边的看台上，看着他在篮球场上像道风似的穿梭。汗水浸透他的球衣，贴在线条流畅的后背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篮时扬起的手臂划出漂亮的弧线。
“俞邀！看这个！”他突然转身，隔着半个球场朝她大喊，随即高高跃起，篮球穿过篮网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淡淡笑着鼓掌，看他咧着嘴跑过来，发梢滴下的水珠溅在他手上，落开一小滴水。“刚那道解析几何，”他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俞邀挑眉：“哦？那你说说。”
“就是……”他抓抓头发，刚才投篮时的利落劲儿全没了，“把椭圆方程设出来，再联立直线方程？”
男生自然的从兜里抽出一张便签，那是他从和黎蕴做朋友起就养成的习惯，他迅速写下关键步骤：“这里注意判别式，还有韦达定理的应用，等会儿晚自习我再给你讲一遍。”
黎蕴盯着便签上的字迹，突然说：“你字挺好看的。”
俞邀挑眉，把便签塞进他手里：“要不我再给你买套字帖给你练练?尽说废话，回去洗澡换衣服，晚自习别迟到。”
其实黎蕴不是笨，只是心思总不在学习上。但他有股执拗的认真，就像他之前非要针对俞邀，现在又非要和他做朋友，黎蕴一旦真的学进去，进步快得惊人。俞邀发现这个秘密，是在某次班考后，他拿着数学试卷冲到他面前，指着及格线以上的分数，眼睛弯成月牙状。
“你看。”他把试卷递到她面前，指尖因为激动微微发颤，“最后一题，我用了你教的方法，对了，怎么样，我聪不聪明?”
俞邀接过试卷，红色的分数旁边，班主任写着“进步不错”。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卷面上，把他写得稍显潦草的字迹照得通透。
那些放学后留在教室的时光，那些被篮球砸中的练习册，似乎有了温柔的意义。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黎蕴在一次比赛中崴了脚，但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俞邀每天早上都会多带一份早餐，塞进他桌盒里；课间被他逼着去接热水，保温杯的盖子总是拧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松漏又能让他轻松打开，虽然自己也挺愿意；晚自习结束后，他会把当天的笔记按科目整理好，用荧光笔标出重点，再帮他把书包背到楼下。
这些黎蕴都看在眼里，直至一天，他终于看了口“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看着俞邀，“我可以请别人帮忙。”
俞邀淡淡看向黎蕴：“他们哪有我清楚你需要什么。今天的物理课讲了磁场，我用橡皮泥给你捏了个磁感线模型，在你抽屉里。”
男生愣住了，看着俞邀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脚踝的疼痛好像减轻了许多。那天晚自习，他破天荒地没有走神，盯着俞邀画的受力分析图看了很久，直到他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这里的安培力方向错了。”
“哦，”他低下头修改，声音有点闷，“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对方看着他垂着的眼睫，轻声说：“那就考体校，你篮球打得挺好。”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不是还有我帮你补课吗？”
他突然笑起来：“对，我有你。”
开春后的模拟考，黎蕴的数学成绩第一次突破了百分线。那天放学，他硬是拉着俞邀去校门口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玻璃柜里的暖光灯照着他的脸，他把成绩单平铺在桌面上，用手指一遍遍划过数学那一栏的数字。
“你看这个，”他指着其中一道，“我用了你教的构造函数法，做对了。”
俞邀搅着杯里的吸管，看他眼里的光比奶茶店的灯还亮。“黎蕴，”她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很聪明。”
男生的动作顿住了。他抬头看她，窗外的玉兰花错位，看起来落在俞邀发间，像一个小发卡“以前总觉得，”他声音低了些，“打球好的人成绩差。”
“那是偏见。”对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只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已。”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从解析几何聊到篮球赛，从夏天的蝉鸣聊到冬天的飘雪。直到奶茶店的店员开始收拾桌椅，他们才背着书包往家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盒子。
“这个给你。”他把东西塞到他手里，“上次老班给我的奖品。”
俞邀打开一看，是支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努力”二字。他攥着那支笔，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
“谢谢。”他轻声说。
“谢什么，”黎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以后还得靠你教我做题。”
风带着花的香气，吹进教室。俞邀的笔记本越写越厚，黎蕴的习题册上红笔批改的痕迹越来越多。偶尔他会在他讲题时走神，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直到他停下笔看他，才慌忙移开视线。
“黎蕴，”期中考临前，俞邀合上笔记本，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顺的小猫：“你加油，相信你。”
考场外的梧桐树叶绿得发亮。俞邀看着黎蕴走进考场的背影，突然想起这两年的点点滴滴：黎蕴帮他搬沉重的书箱，他帮男生讲解复杂的公式，对方在篮球场上喊他的名字，他坐在看台上为他鼓掌。
成绩出来那天，黎蕴的电话打过来时，俞邀正在整理笔记。“俞邀”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傲娇，“我考好了！你猜我总分多少？”
他笑着靠在书架上，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手背上，那里还留着帮他捡书时被纸张边缘划到的浅浅疤痕:“多少?”
“598。牛不牛逼?”
“很厉害啊，下次能上620吗”
“俞邀，”对方突然说“我们以后，还做朋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笨蛋，当然。”
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洁白的花瓣落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像多年前那个刺头男生，闯进了他的世界，硬生生将两条平行线扯作一团，没人知道这段感情，会像解不开的函数，延伸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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