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熬好的几副药一饮而尽,从桌上捡了本《筑基法门全解》打发时间。我打算自己读过一遍后,之后再给沈汝看。
我汐沅殿中几乎没放什么东西,除却四周的幔帐和墙上的几张字画外也就主殿中央放着一张白玉案几、两把白梨花木圈椅,其余地方皆是空空如也,冷清地令人发指。
按照昆仑的门规,元婴以上境界的弟子出师后便可以自立门户,拥有自己的峰头并收徒,我当时虽早早选中了析临峰作为自己的峰头,但不仅不在这久居,甚至都不常来。我依旧常在承云峰待着,因此这殿中就几乎没什么装横,只摆着这么些东西做个样子。
而到后来我不得不搬出承云峰时,却又被那数不尽的弟子折磨的无暇东顾,每天只想着怎么悉心教导,便也没有给这里添置东西的念头。
我当时意气风发在意的事情只有我的修为和前途,这些身外之物怎样都无所谓,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但自从我在析临峰被关了禁闭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屋子里的摆设有多寒酸,甚至连坐着舒服的椅子都没有。因为我除了不畏寒和不需要进食之外,身体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并没有修仙者的好体魄。
比如说现在,我才看了一个半时辰这本书,就已经感觉到腰被这木椅膈的有点疼。
其实只要一个炼气入门就能学会的小法术,便能让肌肉舒缓,可是能用灵力解决的事情我都解决不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拉不下脸来麻烦侍童,因为自尊不太允许。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在心里恨声地唾弃自己。
幸好沈汝扇我的那两巴掌虽然痛,但奇迹般地没留下什么痕迹。
我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感觉整个人都舒展了,总算能把手里的书看进去了,这书虽对每一个具体的法术介绍不算深入,但胜在种类十分全面,不愧是师弟精挑细选之作。
师弟虽然平时脾气有点差、情绪起伏也很大,但实际上做事还是很靠谱,并且他自从带上外门弟子之后,显然整个人都沉稳了很多——虽然在我这依旧是三两句就皱眉,七八句就冒火,还爱明嘲暗讽,但整体来说确实是比年少时收敛了不少。
我和师弟从小便认识。准确来说,我们彼此从小知道对方的存在,我一直只闻其人未见其面。因为他虽然跟我同样拜在承云峰下,但平日里惯例是跟着沈家的前辈,不和我们一起修炼。
直到我二十岁生辰时,按照惯例理应氏族长辈授冠,可我自有记忆起便在人界流浪当小叫花子,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若不是师尊将我带回昆仑,恐怕莫名其妙死了都无人知道。
我对师尊自然是十分敬爱,授冠自然也是让师尊来最为合适。
及冠礼前夕,我莫名紧张了半宿没睡。第二日师尊来晚了,我知道她向来做事赶不上趟,早已习惯,但没想到她来时身后还跟了个穿着墨色衣袍的少年,看着跟我岁数差不多。
我只当是什么不认识的弟子,却听师尊说:“这是沈无许,也是你小师弟。”
我哦了一声,礼节性地跟人问了个好,又听师尊叫了声我的字:“昀临”,然后嘴角一弯,眼含笑意:“无许是坤泽,你们或许可以熟悉一下,也许以后会当道侣呢?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听了这话才认真正眼看了那位少年。
沈无许看起来像是被师尊临时叫来的,沉着张脸一直没什么表情,听我跟他问好也没什么反应,不仅不理人,还看起来很凶,脾气挺差,可惜了一张俊朗的脸。
然后我又用目光衡量了一下我二人身量,我在天乾中也算是高的,差不多有八尺,而他竟与我也不相上下。
我思考了一下我和他的相貌,总感觉这对比很离奇,还是没忍住讷讷道:“师尊,我和这位沈师弟要是真结了道侣,恐怕外人根本分不清谁是天乾呢。”
沈无许听闻此言一挑眉,没忍住嗤了一声,说:“所以呢?”
我被他这声嘲讽刺激了一下,也想说点什么不礼貌的,才刚开口就被师尊打断。
“哎,不许吵。”师尊看出我俩有点剑拔弩张的氛围,急忙道。
“谁叫我们家小昀临长得这么漂亮。”师尊把我往她怀里一搂,顺势捏了把我的脸:“也不知道以后得找多么如花似玉的小郎君或是小娘子当道侣呢?”
师尊总是一副不正经地模样以逗我为乐,我消气了,乖巧地被她像对待小孩一样抱着,闷闷顺着她话说:“反正起码得比我长得好。”
沈无许听闻此言瞥了我一眼,凉凉道:“美得你。”
“进里边吧,为师替你加冠。”师尊一手一个,把我二人带进了殿里。
后来虽然沈家有意促成我二人结道,可我和沈无许都并无此意,反倒是一来二去熟悉后竟成了亦是师兄弟亦是朋友的关系。
……成日里剑拔弩张的朋友关系。
我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按照沈无许的性子多半还会来得更早些,便提前泡了一壶灵茶。
我轻轻吸了几口气,鼻尖感觉还是有信香。沈汝还在我寝居中睡着,他分明吃过了抑情丹,理应信香也不会这么浓烈了,可我还是在茶香弥漫的空气中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难道是只吃了一颗量不够,不起作用么?
还是说我的腺体被他刺激之后感官出现了紊乱?
虽然沈汝是我徒弟,但这信香在我整个汐沄殿内弥漫也还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太不成体统。而且等下被沈无许知道了,他肯定又要说我半天。
我前脚叫来小童用术法把空气中的信香清散,后脚沈无许就来了。
沈无许披着身墨袍、怀里抱着一小沓弟子交的作业玉简步履匆匆地闯进汐沅殿时,我刚好把泡好的灵茶倒了两杯出来。只见他往我对面另一张梨花木椅上一坐,和昨夜找我喝闷酒时消沉的神色判若两人,竟然还开口就是嘲讽,道:“还有这闲情雅致亲自沏茶,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
“是有要事要问你,但这也不冲突。”
“师弟,你要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忙。我等你一天了。”我自然是习惯和他唇枪舌剑一下。
沈无许被我噎了一下,却难得没继续呛我,竟然憋出两字:“请说。”
我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仅过了一天他就不似昨夜那般好像发生过什么事似得,而是恢复了正常状态,但此刻我有更想问的事情。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我问,“我被禁足的这十几年,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关于我的事么?”
我觉得我只是问了一些很好回答的问题,这些问题但凡我能自己走出昆仑的山门便能从随便街上的百晓生那得知,像沈无许在的凌岳峰更是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
可沈无许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想说……你别听,他们说的都不好听。”
果然如此。
可我真的有点不理解,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是谁那么恨我,可我名声早就差的没有转圜之地了,何必多此一举。
翻烂账有意思么?我分明这数十年安分的很。
昆仑是如今修真界四大门派之的首,每年入门考核时山门外的翘首以盼满怀期冀的人数不胜数,为的都是功法和进阶这种实在的东西。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听过也便罢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当茶余饭后的闲话谈资,最多说几句什么“令昆仑蒙羞”之类的话。
毕竟往轻了说这也只是个人行经,昆仑作为师门毫不偏袒,对我的责罚一样没少,甚至比当年仙盟给我定的罪罚的还重,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
我说:“沈汝已经让我知道了。”
“怎么说的?”沈无许有点疑惑,抿了口茶。
我把沈汝和我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眯了眯眼睛,问:“外面也都是这么传的?”
可能这事确实有点突然,沈无许听完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重点却跑偏了:“你的意思是,他突然闯进你寝殿,把你掐醒,又给了你俩巴掌,然后你现在这么平静地跟我转述这件事?”
……事是这么些个事,但怎么这话听起来就这么奇怪呢。
我不悦地重申一遍问题:“沈无许,我是在问你正事。”
“这也很重要吧?”沈无许一边眉毛挑的老高,看我神色不愉又悻悻改口道:“不全是。其实准确来说,各种版本都有……就差没把你编进话本了,不,或许也是有的。”
好吧。毕竟在传言中,我推波助澜害亲妹妹怀着孕的时候替我挡了罪,被关进仙盟暗无天日的天牢中,而我却在她受尽刑罚时乘虚而入,自甘下贱做妹妹的替身和她的丈夫夜夜笙歌。而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三人还是师出同门自幼便相识的青梅竹马,多年的情分竟能闹成这样,实在是荒谬又精彩,令人啧啧称奇。
作为话本的题材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弟见我一言不发,以为我听着心里不痛快,心里也急了:“他们知道些什么?分明你当年是因为谢师兄…”
我听到这个称呼眉心一跳,打断他:“不重要,不必再提这事了。我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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