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空气中环绕在我和沈汝之间的水汽仿佛瞬间停止了蒸腾。
我们在凝固的水雾中,沉默着对视。
好一会儿,我才听见沈汝开口:“没有。”
似乎是觉得这两字太无力,不足澄清他的态度,沈汝又有点急地补充道:“我没有不喜欢。我……”他顿了顿,“你和谁一起都可以,和我无关。”
说完他又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神色懊悔,想把这话咽回去。
越描越黑,我心想。果然还是年轻,话里的心思一点儿也藏不住。
“是么?”我凑近沈汝,一手撑在扶手边缘把他罩在圈椅里,他似是被我的突然接近吓到了,整个人被逼退到后背紧贴着椅背,他有些僵硬,无措地看我。
“那你现在又在生什么闷气?”我和他距离极近,近到可以在他眼里看到我的倒影。
他也从我眼里看到了他的,我们视线严丝合缝地交融,只一瞬,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似得,扭过脸去,躲开了我的目光。
“……”
沈汝沉默不语,又是一副想逃避的模样,我看他这淡淡的、若无其事的表情就一阵不耐,于是托着他的下巴把脸转了回来,强迫他看着我。
“你在担心什么?”我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重了几分,“不愿意和我说么。”
沈汝避无可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如果我……”
沈汝其实很想说,在你眼里,是沈无许重要,还是我沈汝呢?
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对于师尊而言,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非要取舍的问题吧。
而问出这个问题就好像,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似的。
沈汝不敢。
于是最终他说出来是:“如果我要去别的峰,你会难过吗,师尊。”
沉默的人轮到了我。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因为我两年前曾亲口问过他差不多的话,我说:“沈汝,你想拜去其他峰主门下么?”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师尊,你是想赶我走吗?”他好像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在抖,我只记得当时他看起来很可怜,像是一尾被遗弃在水洼中的鱼。
“你拜我为师,我既不能亲自教导你,也不能作为你的倚仗,顶多能给几门功法些许灵药。可我能给的,其他峰主也能。”
我缓缓道,“是我狭隘了,一开始只想着我们之间的亲缘,自以为能照拂一二,可现在看来,这对你并无益处,对么?”
他当时远没有现在冷静。
还是个着急了就会掉眼泪的小孩。
“……”我没听见他的答复,却见他的衣襟前多了几滴晕开的水痕,而下一团即将出现的水痕此刻还挂在他脸颊上,在顺着下巴滴落前,被他一把擦掉了。
我没看见沈汝的眼泪,只看见他眼眶泛红,他声音有点哑:“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析临峰。”
现在想来他说这话估计也只是一时少年心性,作不得真。
也许这两年他才明白怎么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也许这就是他又逐渐不常来析临峰的理由。
我冷冷道:“想去就去,随便你。”
亏我还以为他是在气我和沈无许说话还要避着他这件事。
我从刚才那个具有压迫感的姿势中起身,不想再理他,刚转身就被沈汝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师尊!”
“放手!”我有些烦躁,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地更紧了。
他说:“……真的随便么,师尊。你完全不在乎么?”
我心里觉得荒谬的可笑,我不在乎?
他要为了前程拜其他人为师,我除了欣然应允之外还应该怎样?难道还要鼓瑟吹笙十里相送、把他亲自抬进新师门么?
我又感觉有股燥火在心里跳蹿,震的我有点手抖:“滚。”
沈汝真是好样的,一整天变着法子气我折磨我。
但很快我感觉到不对劲了,这股火好像并不仅仅只烧在我心头,而似是真实存在我体内。我感受着这股烫意,发现它正聚在我胸腹处,像是把根扎进了我的丹田里似的,正疯狂地汲取我灵脉中本就细微到几乎断流的灵力,以此为养分和燃料让这团猛火愈烧愈烈。
我被烫得浑身微微颤抖,说不出话,心下却明白了过来,这是阳毒。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发作,但它不频繁,距离上一次发作已经过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只是被沈汝气的通感了。
“师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沈汝看出来我的不对劲,急忙把我拉近,看了我的神色之后道:“是阳毒,又发作了么?”
不用他提醒,我当然知道。
“是,不然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毒火在体内翻腾、丹田也一阵阵闷疼,我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把沈汝抛在身后,不做理会,忍着痛意缓缓往析临峰深处的寒潭走去。但沈汝没有按照我的意思乖乖滚蛋,而是跟在我身后,我扭头一看,他神色纠结,似乎是想跟上来扶着我,但又不敢。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气还没消,便回头不管他只沉默地走。他也没有其他任何举动,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绕到了后山的寒潭前。
只要是修真之人,在自己的峰头上大多都会有灵泉汇成的石潭,即使没有也要专门建,像是有什么惯例。起初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在后山找了个处合适的地方,引了析临峰顶的灵泉之后便放着再也没管过,只当作是装饰,没想到后来这寒潭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快步走到池边,感觉到其中溢出的寒气让我身上的燥意褪去了几分,但仅凭岸上的这些寒气并不能让完全压制这火,还得我整个人泡进水里。
于是我便把外层的衣服脱了,身上只留了里衣。我还未将这些衣物放在地上,便被一只手接了过去。沈汝道:“脏,我帮师尊拿着。”
我心想在修真界里应当没有什么东西算得上脏的,毕竟几个小术法便能瞬间将一切清理干净,更何况这寒潭侍童每日都会来洒扫一番,此时更是一尘不染,根本算不得什么脏不脏的。
他愿意拿着就拿着吧,无所谓。我现下没工夫揣测他想干什么,穿着里衣泡入水中。
辅一入水,我便感觉到寒潭内极其精纯的灵力贴着我的皮肤进入我体内,若是旁的修真者此刻便要将进入体内的灵力归拢进灵脉中炼化为己用,可我现在灵脉虽已被修复好,丹田也并非破损,可我体内就是存不住哪怕一丝灵力。
更离奇的是,这些灵气并不是逸散了,而是不知所踪。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但灵力就是在我体内消失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似的,正把灵力源源不断地往里吞。
我判断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只好作罢。
这寒潭在克制阳毒方面确实管用,我差不多在水里浸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感觉那股毒火逐渐转熄。我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抬眼却发现沈汝竟还站在那里。
沈汝抱着我的衣服靠在寒潭边上的一株梅花旁,似是在想什么出了神,连发间落了几朵细小的白梅都不知道。
我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在滴水,虽说灵液会自己消散但也需要时间,此时还是觉得身上似有液体并不舒服。我很想换上一身干爽的,但是没办法。
当我准备就这么回去时沈汝总算回了神,他一动,发间的梅花便被抖了下来,飘落在了旁边水面上。
他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用灵力帮我把身上的灵液蒸干了,又从灵戒中取了件外袍披到我身上,说:“晚上冷。”
我把这件外袍穿好,没忍住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现在用我的储物戒倒是越用越熟练了,这衣服我自己都快忘得一干二净,更是记不得收在戒中何处,他倒是一下就找出来了,也实在太过体贴。我不无嘲讽。
“每次气完我都知道献殷勤,但就是不肯一开始就说实话,对么?”我淡淡道。
“沈汝,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没看他,兀自说完便转身走回汐沄殿。
他这回倒是没敢跟上来。
我不想惯着他。
我要求不高,只是想他亲口承认。他分明是想说“我很在意你们聊了什么”,想说:“我不喜欢你跟别人一起”,可就是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撇开话题,不肯对我全盘托出。
我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么?就让他这么不敢对我剖开真心。
我回寝殿后换了身衣服躺上床,又在被褥中闻到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
……阴魂不散。
我想起我把话说完扭头就走时沈汝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的身影,心里莫名烦躁。
至少今晚我不想闻到栀子的味道了。
于是我披上外袍走到汐沅殿外,折了几枝白梅放在床头。
淡淡的梅花香气逐渐充盈了整个寝殿的空气,我躺下时总算心境平稳,没有乱七八糟的杂念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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