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五年,湖广,荆州府,江陵县。
这是个什么年景呢?过得好的人说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过得不好的人压根就没机会说什么好与不好的,就全家一个不剩了。
那什么样的人过得好呢?手里捏的大片大片良田地契,起码县里一半的地都要跟着自家的姓,手底下少说有着几百户佃农的大地主。或者在江南沿海边,养着自己的船队,在海上飘来飘去,和海外做生意什么都卖,也甭管官府有没有允许,赚得金山银山的海盗。要不就是手里一堆铺子,雇着一堆长工伙计,做着好几门生意,最次能把一个县的买卖全都做了主了大商户。
那什么样的人过的不好呢?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最后还要被那黄土吸个干净,连带着一身的血肉。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但凡地里长出来的,都是东家的,因为因为你种的地是东家的,种东家的地,是要交租子的,租子是要银子的,银子也全是东家的,一年到头不饿死,就算是好年景了,多的是饿死的。
你说种地的这么惨,那我不种地,干点别的营生,也总能活下去吧,也总能好过吧。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不现实,当时的老百姓,就算不种地,不被地主老爷压着,离了土地,也会有别的老爷压着。
跟着那些海盗的船队出海,在海上飘来飘去,海上多风险,能活着回来的,都是八字有点说法,祖宗显了灵的,而且就算这行当是真的赚银子,绝大部分还是到了东家的手里,这样的东家还不是一般人,虽然这行当是朝廷允许的的,这行当也是真的赚银子,所以多的是人不想别人和自己一起发财的,只想让老百姓给自己卖命,而且他们走出海外的货,还有朝廷明令禁止的,这可就是杀头的罪了,一般人没点门道还真没法做这买卖,这行当对老百姓来说,就是拿着性命赌为数不多的银子,多的是银子没捞着,命也交代了的。
去跟着开铺子商户的东家当长工,做伙计,一年到头还是挣不着几个银子,而且还被当牛做马当骡子任劳任怨的使唤,就算是这样,到手的那点可怜银子,也得全在县里的铺子全花用了,铺子基本上全是东家的,累死累活的,银子在手里还没捂热,就又回了东家那。
剩下的行当,也只能是越来越不好,越来越不给人活路,老百姓的生杀予夺,基本上落到了各地的那些个有家底,有人脉的那些个有家底的老爷们手里。总有人问,都这样了,官府不管吗?答案是,不管的,因为以前供官府老爷居住办公的的宅子里现在压根空无一人,荒凉得像废弃的宅子,满目萧条,杂草丛生。不仅如此,朝廷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最后一个官府老爷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再派过穿着蓝袍子或绿袍子,戴着乌纱帽的官老爷再来过,就好像朝廷压根不知道官府已经没有管事的官老爷了。
是一直都这样吗?不是的,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三十多年前,不是这样的,他们依稀记得,三十多年前,好像京城里有一个什么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官,按照朝廷里的说法,叫什么内阁首辅,那个人活着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很好的,税变少了,杂七杂八的税没有了,改成了只收一份税,收什么税,收多少税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要按家里人口田地,按数交银子就好,不用再被官府老爷另立名目地盘剥着交税,也不用再服官府的劳役,拿银子抵了就行,不用拘泥于种地,也有功夫干点别的谋生,谋生的手段也多了,什么赚银子就能干什么。
官老爷们也不能随便仗势欺人地欺负老百姓,反而还要给老百姓处处行方便,老百姓日子要是过得不好,这乌纱帽蓝袍子或绿袍子就别想穿戴了,他们都成了青天大老爷,虽然可能比不得那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海老爷。那些以前动不动就打仗的边地,也太平了,再也没人被鞑子掳走,甚至心思活络的,还能跟那些鞑子拿着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换点稀罕玩意,可后来这个大官死了,再后来听说皇上说这个大官罪大恶极,把他的家也抄了。
怎么就罪大恶极了呢?他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呀!人原来是这样的吗?既能一心让老百姓过得好,又能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老百姓不明白,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们能说什么呢?老百姓的日子在几十年内,日子变得越来越差,税又变多了,还加了个要命的矿税,那些所谓的青天大老爷变了脸,后来一个个走的走,死的死,鞑子们还是时不时来打一下,来抢一回,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不过,三十多年已经很久了,久到一个人只能是别人嘴里的依稀记得,久到一个人几乎失去了存在过的痕迹,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提,久到人们都不相信,老人家们年轻时过的是这样的好光景,怀疑是老人家糊涂了,嘴里随便编出来的。
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家,一看年纪就很大了,他风尘仆仆,他老态龙钟,他衣衫褴褛,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他一定吃过很多苦,但他看上去,通身气度还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他早些年,大概也不是个一般人。
老人家面前是一群打闹嬉戏的娃娃,可其中一个默不作声,身姿挺拔,任凭身边人如何,面上依旧是一副沉稳之态,似乎都影响不到他,与他无关一般,通身气质清冷,气度不凡,一副年少老成的架势,大概也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吧。
让老人家想起了一个人,别说这孩子还真有点像那人,那人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毕竟自己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时候,那人已经是两榜进士了,人就是这样,年纪大了,上了岁数,就爱忆旧事。
身边打闹的孩子已经渐行渐远,那孩子落了单,老人叫住孩子:“这位小公子,名唤什么?”
孩子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老人,眼神中有惊讶,有疑惑,但没有半分轻视,先行了礼,再回了话:“老人家,我鄙姓张,名唤同敞。”
“张同敞。”老人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怪不得他觉得像,原来是那人的后人,算起来都是第三代子孙了,要叫那人一声太爷爷的,他突然有点感动:“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敢问老人家,那人是谁呢?”张同敞觉得很奇怪,这样一位老人,上来就问他名讳,还说他像一个人,除了自家人,他还能像谁呢?难道眼前这老人家认识他家祖上的那位,现在不能为外人道也的太爷爷吗?
“那个人……现在是不能提的……”
那就是了。是的,张同敞也明白的很,他的那位太爷爷,忠君爱国,体恤百姓,励精图治,力行改革,扶大厦于将倾,他做了那么多,不但如此,他还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对当今圣上说一句恩深情重也不为过。
但是当今圣上厌恶他,在他死后立马开始了清算,那对他们张家来说,是一场空前的浩劫。他们张家被抄家,抄家之前就先饿死了人,抄家抄出人命,前所未有。他的爷爷就死在那场浩劫里,他的奶奶为了不被羞辱,刺瞎了自己的一只眼,从此立誓为爷爷守寡终身,独自抚养孩子们长大,前段时间,却被表彰为贞洁烈妇,朝廷送了牌坊过来,何其讽刺?!
叔祖们被褫夺功名,贬为庶人,二爷爷被流放广东,三爷爷被流放辽东,七爷爷被送走避祸,一家人就此四分五裂,留在江陵老家的也是勉强度日,为了活下去,基本上变卖了抄家之后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一切,除了太爷爷的文稿,最后还是五姑奶奶与夫家和离,带着嫁妆回来,才不至于揭不开锅,这些年下来才缓过来一点,好不容易才团聚,二爷爷好不容易回了家,和七爷爷也好不容易才又有了联系。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叔祖们提起,都是令人痛彻心扉,更别说言语表达不出那带着血腥气的苦楚的万分之一来,亲身经历的长辈们,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也就是这样熬过来了。
太爷爷忠君体国,何至于此!但是熬过来长辈们都很豁达,依旧在好好地活着,还在竭尽全力地整理太爷爷的文集,也在多方人士的帮助下,也幸好紫禁城里那位九五至尊的圣明天子已经多年不理世事,才得以将太爷爷的文集整理成册,刊印出来。
可他们也是一生蹉跎,二爷爷三爷爷当年可是意气风发的两榜进士呀,甚至夺魁状元榜眼,四爷爷当年也是号称天子爪牙的锦衣卫,也是鲜衣怒马的好儿郎,六爷爷饱读四书五经,学富五车,却终身没了科举的机会,可他们还是教导他,一如太爷爷教导他们时一样,不要去怨恨谁,要忠于家国天下,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报效国家,太爷爷当时没有后悔过,他们也要像他一样。
不止如此,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尽数被作废,使得这天下变成如今的模样,庶民多艰辛,当今圣上,简直深恩负尽!
如今那圣明天子还坐在皇位上,他的太爷爷,还不能为外人道也,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不能提的。不过那位他即使高坐庙堂,但不理世事,“无人敢白”也只是他自己认为的,也只是在明面上,不然长辈们是怎么敢整理太爷爷的文集,多方人士对于文集整理的帮助从来没有断过,出身湖广的官员们为太爷爷平反的奏疏也时不时地呈上去,只是没有回应罢了,可是大多数奏章疏都是没有回应的,没有回应的,石沉大海的奏疏多了去了。
“冒昧一问,不知老人家是何许人也,可否告知?您既知我名讳,礼尚往来可否?”
“鄙人游七,字守礼,号楚滨,湖广荆州府江陵县人士,从京城来。”
嘉靖四十三年,北直隶,顺天府,北京。
严世蕃通倭罪名成立,其实在这之前,他早就被流放至边地,他的父亲严嵩,也被罢官撤职,交卸了差事,告老还乡,嘉靖帝还是念在他一大把年纪,又兢兢业业地为他办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给了他最后一丝体面,风光了一辈子,怎么也能安度晚年。
可是他这个好儿子严世蕃,显然没打算让他将近九旬高龄的老父安度晚年,借着他这个好父亲的势,享了半辈子的好风光,他是不甘心就这么蹉跎了后半生,可怜他聪明了半辈子,给父亲出了半辈子的主意,却到自己身上犯糊涂。
他在前往流放地的半路上,直接就拐回了他的江西分宜老家,在老家选了一块带着王霸之气的风水宝地,建了一处十分僭越的宅子,堪比皇上出行在地方所住的行宫。
不仅如此,他还和他的同党罗文龙勾结,这个罗文龙是个什么人呢?他娶了一房日本妻子,凭着这一层关系,他总是和倭寇亲近些,逐渐成了一个倭寇头子。严世蕃勾结他,就相当于勾结上了倭寇,不仅如此,他还勾结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江洋大盗,训练了私人武装,桩桩件件加在一起,一个罪名呼之欲出,那就是“通倭”且“谋反”。
而且他还想得很清楚,成了,朱家的天下从此姓严,不成,他还可以东逃日本,以待来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严世蕃自作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御史林润查到了他们的罪行,立马上书弹劾严世蕃私通倭寇,图谋不轨,意图谋反。这么一本参到上面去,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嘉靖帝朱厚熜大怒,将这封奏折拍在了龙案上,大吼:“反了!!!”
事情也处理的很快,圣旨一下,锦衣卫立马出动,将严世蕃及其同党等人抓捕归案,严世蕃之子严绍庭得到风声,立马传信给父亲严世蕃,要他赶紧回流放地安生一点呆着,可是他的信终究没有锦衣卫来得快。
严世蕃与罗文龙被押解进京,跳过所有流程,直接下了诏狱,只等三法司会审。但是严世蕃对此丝毫不着急,以他对朱厚熜这个皇帝的了解,他认为他的那些个罪名里,“贿赂”这一条罪名简直是不值一提,真要追究起来,朝野上下谁头上没有这个罪名,“通倭”这个罪名才要紧。
但是他财如山海,富可敌国,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即使是进了诏狱,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他收买了无数言官为他上奏美言,将所谓的“通倭”之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仅如此,他还自动将构陷杨继盛,沈炼等人的罪行揽到了自己头上,毕竟他当年做了再多,给杨继盛,沈炼等人定罪的是朱厚熜这个皇帝,他们这个嘉靖帝嘛,他了解得很,这个人刚愎自用且极其要面子,要是把这个罪名安在他严世蕃头上,就是他朱厚熜承认自己亲信奸佞,残害忠良,亲手制造了冤案。
朱厚熜肯定不会承认这样的错误,所以他要把这个罪名安在自己头上,安得牢牢的,谁都扯不下来,这样他就能安然无恙,堂而皇之地被无罪释放。
他即使在狱中,他依旧让人到处散播消息,那时候,人们的议论都是这样的。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严世蕃被下大狱了,马上就要被三法司会审了。”
“严嵩严世蕃这狗爷俩,他们害死那么多忠臣,早就该如此了。”
“据说三法司给严世蕃那狗杂种定的罪就是诬陷残害忠良,杨椒山还记得吗?沈炼沈经历知道吧!哎呦,当年死得那叫一个惨,千古奇冤呐,就是他搞出来的,三法司要审他的就是这个案子!”
严世蕃在诏狱中,悠哉悠哉地哼着曲:“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可他毕竟在诏狱里,他不能知道外面的所有事,也不能控制所有事,他严世蕃能在狱中有此奇谋,别人也不是傻子。严世蕃清楚的嘉靖帝的特点,时任内阁首辅的徐阶也深知,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并没有追究严世蕃及其党羽们构陷忠良的罪名,哪怕这其中有他的爱徒,当年上书弹劾严氏父子及其党羽十宗大罪,结果被严氏父子及其党羽迫害至死的杨继盛,他当年跪在杨椒山的尸体旁,一边为他收尸,一边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办法,要比流氓还要流氓!”
所以他只交代三法司调查审讯时,只追究了严世蕃“犯上”,“通倭”,“谋逆”等罪行。
事情调查得很清楚,其实也不需要再调查什么了,严党当国近二十年,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人尽皆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严世蕃是必须要死的,这次必须按死了他。
一切准备就绪后,徐阶正式上书嘉靖帝朱厚熜,严世蕃及其党羽所犯“犯上”,“通倭”,“谋逆”等罪,证据确凿,罪名属实,还请圣上裁决定夺。
嘉靖帝大怒,又是将奏折拍在了龙案上,又是一声大吼,这次吼的是:“欺天了!!!”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严世蕃与其同党罗文龙被判斩首示众,抄没严家家产充归国库,其他党羽所犯之罪按大明律处决。
严世蕃在诏狱中自信满满,满不在乎地跪着听旨,听完圣旨的内容后,终于傻了眼,被吓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罗文龙一把抱住他登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哭作一团,不分你我。
“爹——爹呀——”严世蕃只能喊出“爹”来,可是以前每次闯祸,都有爹在后面护着他,给他兜着底,每次都救他。这回,他爹已经失了势,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救不了他了。
笔墨纸砚已经摆到面前了,狱卒让严世蕃给他的爹写几句话做遗言,他只剩下流泪,泪打湿了纸张,他愣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严世蕃和罗文龙要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都大为高兴,相约到了日子去观斩,西四牌楼视野好的位置甚至被叫价拍卖。
高拱也询问张居正,那天要不要去看看:“荆人,严世蕃要被处斩了,那天正好休沐,咱们去看看?”
“去,当然得去!”张居正眼神坚定地看着高拱:“椒山兄大仇得报,咱们得替他看看,愿他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严介溪当年也是一身正气,风光霁月一般的人,多少人都以与他结交为荣,却没成想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唯一儿子死了,严氏一门抄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张居正听了高拱这一言,他没有回话,他入仕晚,那时严嵩已经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奸臣,也只是在师相徐阶等前辈的言语中,去拼凑去弥补曾经的,那个一心做个贤臣良臣的,人们都以与之结交为荣的严介溪。
那天很快就到了,严世蕃和罗文龙坐在囚车里,一路上哭得不能自己,被押到了西四牌楼刑场,沿途被老百姓拿着臭鸡蛋,烂菜叶,小石头,或者手边触手可及的,不重要不值钱腌臜的小玩意,朝着囚车上的他们招呼,“狗官!”,“该死!”,“苍天有眼!”之类的话不绝于耳,这里是京城最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地方,平时就热闹得很,每次行刑的时候就更热闹了,这次尤其热闹。
高拱和张居正一身便衣,特意没有穿好料子的衣服,不过以张居正的俸禄,确实也买不起太好的料子,不想太显眼,他们混在人群里,都是个子高挑的人,没必要非得站在前面显眼的地方,能看到就好。
到了午时,严世蕃和罗文龙被押上了刑场,跪在断头台前,他们还哭着,颇有一番“执手相看泪眼”之态。监斩官已经准备就绪,刽子手已经磨刀霍霍,断头饭也端到了他俩面前,却连个喂饭的人也没有,没有人送他们最后一程,只能是自己像狗一样扒拉着吃完,喝下了一大口壮行酒后,午时三刻就快到了。
午时三刻一到,监斩官扔下亡命牌,大喝一声:“行刑!!!”
严世蕃和罗文龙的头被按在断头台上,刽子手拿起大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烈酒,直接喷在了大刀上,将大刀上上下下冲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大力挥刀砍下,手起刀落,干净利落,血溅当场,两颗人头齐齐落地,刽子手的手艺真不错,基本上死得很痛快,死前应该是没有吃了苦头的。
“杀得好!!!”
“砍得好!!!”
“死得好!!!”
老百姓们欢呼雀跃,张居正却感觉到了那血似乎溅到了自己脸上,明明他离得不算近,他抹了一把脸,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他没有被弄脏。高拱见他这样,笑着说:“荆人,你脸上什么都没有,干净着呢!”
“严世蕃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高拱接着感叹。
大快人心吗?张居正不这么觉得,只觉得悲凉,杨椒山死后这么多年过去,严世蕃才终于死了,而且他的罪名里,却没有一条与杨椒山有关,而且死了一个严世蕃不够,远远不够!
严嵩还没死,事情是他们父子俩一起做的,还有依附他们的严党,严嵩还好好地呆在江西分宜老家,抄没严家家产又如何?严党也还没有清洗干净,这真的叫大快人心吗?抛开一切不谈,严氏父子及严党能把持朝政,霍乱朝纲多年,龙椅上的那位嘉靖帝,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为什么公道既然自在人心,却总是要迟来?迟来的公道还叫公道吗?
如若有一天,他可以身居高位,他可以主持公道,他一定让冤有处诉,罪该所罚,邪无处藏,不会让自在人心的公道迟到,不会让需要公道的人苦苦的等,等到死也等不到应有的公道!
严世蕃砍头的热闹看完了,人们喝完了彩,也逐渐作鸟兽散,高拱和张居正也打算相携离开西四牌楼。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马车和他们擦肩而过,相向而行,风吹起了马车的窗帘,一个看上去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男人,望着被砍下的两颗人头,看了一眼,立马拉上了帘子。
“怎么了?”男人身边的一个老妇人问他,另一边坐着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小姑娘,马车不大,坐得很挤。
“母亲,外面是严世蕃被处斩了,场面血腥,我怕吓着孩子们。”
“之前他父亲严嵩被罢官,如今他被当众处斩,没了这父子俩,朝廷会像个样了,百姓们日子也会好过了。”
“百姓日子会好过的,儿子如今进京就职,就是来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的!”
嘉靖四十三年,江西,袁州府,分宜县。
圣旨传到了严嵩面前,将近九十岁高龄的严嵩颤巍巍地跪下接旨,圣旨的内容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他的儿子……死了……
“庆儿……”严嵩老泪纵横,他一向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他像极了他早逝的妻子,没成想落了这么个下场,那个皇帝想干却不想自己动手的事,他们父子全替他做了,贤与不贤,良与不良,从来就由不得他们……
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想这样的,可是正德帝早早驾崩了,还没有子嗣,天变了,他的师相杨石斋被贬为庶人,他的挚友杨月溪被流放云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退路,他的父亲科举失利,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是全家的希望,他不能抽身离开,要在这个官场混下去,他只能效忠于新任的嘉靖帝,开始违背自己的本心,最后变成了这幅模样,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他们忠君至此,却只落了个谢主隆恩,他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他们母子,他也对不起当年雄心壮志,立誓要做个忠臣贤臣良臣的自己……
抄家的锦衣卫才懒得搭理一个痛失爱子的老父亲,这本来就是他们这狗爷俩罪有应得,合该株连九族,当今圣上怜悯,就只是抄没家产,削职为民而已,他们应该跪旨谢恩,谢主隆恩,皇恩浩荡!
他们毫不留情地将严家一大家子人都赶出了家门,将严家所有的金银,字画,古玩,珍宝等等物件,但凡值钱的东西,一箱又一箱地抬出来,所有东西都被收拾清点干净后,又将严家各处所有房产田产铺面等产业全部查封,门上封上了封条……
严家被抄没家产黄金三万两,白银两百万两,其他财产共计数百万两,一时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严家,就此门庭凄凉,严世蕃之子严绍庭,因娶妻陆炳之女,嘉靖帝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教他如今也只得去投奔岳家……
愚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1.三法司:明朝司法机构的合称,包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
2.明朝嘉靖年间中后期,倭寇泛滥,经常骚扰我国沿海地区,有胡宗宪,戚继光等将领积极抵抗,在嘉靖末年基本不成气候。
3.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因上疏严嵩父子及其党羽“五奸十大罪”,被迫害至死。
4.沈炼,字纯甫,号青霞,任锦衣卫经历,曾因“十罪疏”弹劾严嵩父子及其党羽,获廷杖,后被贬谪,依旧不畏严党权势,以斥骂严党为乐,最终被迫害至死。
5.明朝官员互相称呼一般称呼对方的号,不怎么称呼对方的字,一些影视剧里称呼字是不太严谨的。
6.严嵩,字惟中,号介溪。
7.严世蕃,字德球,号东楼,小名庆儿,严嵩之子。
8.西四牌楼,位于西市,今北京西单,是明朝处决犯人的刑场。
9.杨廷和,字介夫,号石斋,历经四朝,最终为嘉靖朝内阁首辅,后因“大礼仪事件”得罪嘉靖帝朱厚熜,被褫夺功名,贬为庶人。
10.杨慎,字用修,号月溪,升庵等,杨廷和之子,明朝学者,与解缙,徐渭合称“明朝三大才子”,正德六年状元,与严嵩结交,互引为挚友,因“大礼仪事件”得罪嘉靖帝朱厚熜,获廷杖之刑后被流放云南,醉心于学术研究,颇受后来任内阁首辅的严嵩照顾。
11.陆炳,字文孚,号东湖,任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朱厚熜宠臣,嘉靖帝朱厚熜乳母之子,自幼随母亲入兴王府,随侍嘉靖帝朱厚熜左右,为嘉靖帝朱厚熜玩伴,颇受其信任。嘉靖三十九年去世,谥号武惠,赠忠诚伯爵位,陆炳是明朝第一个以公兼孤(获封“三公”头衔之一兼“三孤”头衔之一,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的官员,获封太保(“三公”之一)兼少傅(“三孤”之一),祭十六坛,相当于皇亲规格,荫子陆绎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12.朱厚熜,明朝第十一位皇帝,在位四十五年,初为兴王世子,正德帝朱厚照堂弟,祖父均为成化帝朱见深,父亲为成化帝朱见深第四子兴王朱祐杬。正德帝朱厚照驾崩后,因其膝下无子,且为其父弘治帝朱祐樘独子,按皇明祖训所规定的继承法,朱厚熜被迎立为帝,年号嘉靖。
13.真实历史上严党倒台是在嘉靖四十一年,嘉靖四十三年严世蕃被弹劾,嘉靖四十四年结案,严世蕃被处斩,严家抄家。
14.朱厚照,明朝第十位皇帝,为明朝第九位皇帝朱祐樘独子,在位十六年,年号正德,师从杨廷和。
15.张居正长随游七确实在倒张时入狱,但不确认释放时间,以及释放后的人生经历,本文认为他在万历朝末期获释,回到了张家,关于他的名,字,号,游七这个名是确定的,但关于字和号,没有确切说法,流传下来的有“守礼”和“楚滨”,所以本文设定游七字守礼,号楚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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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你方唱罢我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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