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小区里走了四天，今天可以去外面走走了，可以尝试挑战有坡度的路。
林影玥把地点选在离小区不远的一个公园。
两人熟练选好一个地方放东西，然后扔下轮椅，林影玥扶着他开始慢慢走。
她明显能感受到陈清溯的行走速度提快了不少，走得也越来越稳当。
这个公园绿化环境做得很好，四处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大树，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在头顶茂密的树荫下得到清凉。
她把他带到一条有点坡度的小路，这里比较冷清，路人往来稀少。
站在上坡路的起点处，她侧头看他一眼：“先慢慢地迈步。”
他扬了一下嘴角：“知道了，来吧。”
还没起步，陈清溯就发觉林影玥环抱住他手臂的臂弯猛地收紧，力道一点点涨起来，低头看，她的手指攥紧他的衣料，用力到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兀自轻轻勾下嘴角，深呼吸一口气，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渐渐被坚决的专注所覆盖，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他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步，感受到轻微的坡度带给脚的受力，这个坡度不算大，只是一个进阶训练的起点，但腿仍旧不受控地开始发颤。
“脚跟先落，重心慢点移。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林影玥侧头，见到陈清溯的额头迅速冒出几滴细密的汗珠，他的唇紧抿着，呼吸略微急促起来，脖颈上的青筋隐约绷起。
陈清溯缓缓向前再迈出一步，两只脚都站在坡路上。他的重心明显不稳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地轻颤，林影玥也紧抿着唇，默默加大手上力道，牢牢扶住他，锁住他，给他支撑，给他力量。
一步又迈出去，接着再一步，每一寸的倾斜都好像在拉扯他的腿往下坠，让他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去抵抗。
他深吸的气全堵在胸口，咬着牙把膝盖锁紧，一步一步地向前挪，鞋底擦过地面发出几声粗粝的声响。
“对，你很棒，就这样，慢慢走。”
汗水顺着额角快要糊住眼睛，他只能死死地盯住坡顶，不断跟自己较劲：“不能停。”
林影玥觉得自己能精准数出这条路陈清溯用了多少步才能走上来，脚下这条路仿佛是陈清溯需要去努力翻越的一座山，是需要她陪着他翻越的一座山。
27步，陈清溯用了27步走上坡顶，而她也用27步陪他走到了终点。
当脚尖踏上平地的那一霎，陈清溯的腿一软差点不受控地倒下去，但林影玥扶住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挣扎不动、移动不得，他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两个人喘着气，侧头看向彼此，都不禁绽开一个带着汗的笑容。
“陈清溯，你好棒啊。”
“你也好棒啊，林影玥。”
训练地都是林影玥仔细比对精挑细选的，这道坡上来就有一把公园座椅等着他们。
林影玥扶着陈清溯稳稳坐上去，拿出纸巾，顺手贴到陈清溯额角上。
她已经不爽这处的汗水很久，生怕刺激到陈清溯的眼睛导致他不稳摔倒。
这回给他擦汗的力道温柔许多，不再是“小儿点读机”，而是轻柔且细致地吸走每一滴汗液。
陈清溯微抿着唇，没有拒绝，顺从地闭上眼任由她擦抹。即使闭着眼，他也仍能感受到林影玥还在轻轻颤动的指尖。
擦完脸，她发现他脖子上还有，甚至有几滴正偷溜进衣领里。
她索性又多抽了几张纸让他自己再擦擦脖子。
谁成想陈清溯二话不说展开纸，一把抓过她的手，像是礼尚往来一样，细细地给她擦着汗。
林影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自觉轻颤，是方才太使劲，朝陈清溯左臂瞄去一眼，上面略显褶皱的黑色衣料深深洇显出她的指痕。
她慢半拍地把手抽出来，拿走纸快步移到一边背对他：“我自己会，你快擦擦你脖子上的汗吧。而且，你手上也全是汗，还牵着我的手擦，擦得干净吗？”
“……”
他们擦完汗，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林影玥认真问他刚才腿脚感觉怎么样，他也没有敷衍了事，跟她说了自己每个阶段的感受变化。
休息完毕，他们移到下坡的起点处，原路返回。
虽说是同样的路、同样的坡度，但上坡和下坡带给脚的受力感受完全不同。
林影玥依旧很紧张，甚至比刚才更紧张。
反观陈清溯，他的目光聚焦前方的终点，仍然带着那股坚决的专注，不过似乎没有刚才这么紧张了。
他还安慰林影玥：“别害怕，相信我。”
“……我不害怕，你慢慢走，一定可以的。”
“好，来吧。”
他深呼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迈出第一步。
或许他在刚才上坡的时候就意识到，下坡是相反的，上坡重在发力，那下坡就是重在控制，要把握好膝盖弯曲缓冲的程度。
等到双脚都站在坡路上后，林影玥察觉到这回他的重心不是立在原地不稳，而是要抑制不住往下“跑”，陈清溯竭力克制着自己，走得比刚才还要慢，防止自己乱掉脚步。
林影玥也隐约绷紧自己的膝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扶不住陈清溯，搞得两个人都从这个坡上滚下去。
他们在同步进行这场和惯性的博弈。
陈清溯不断调整着呼吸，精准调控膝盖和腿部上的力道，不能完全放松被带跑，又不能绷太紧较死劲。
幸好，他们一步一步地博弈成功。
这次，他们用了38步。
下面不远处有一把公园椅，没有闲暇去关心汗水，她一鼓作气把陈清溯扶着走过去坐下，然后丢给他几张纸就坐在一旁擦自己的汗水，头也不抬地说：“自己擦。”
陈清溯：“……”
他心不在焉地擦着汗，似是不经意说道：“你好棒啊，林影玥。”
林影玥：“……”
过了几秒，她才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陈清溯，你好棒啊。”
她悄悄偏头，撞见他上翘的嘴角。
若无其事转回头，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休息完，他们放松下来，慢悠悠地朝抛弃的轮椅走去。
“哇塞，果然进阶训练了就是不一样，我感觉你走得比来的时候更稳了诶！”
“我以前不稳吗？”
“……没现在稳。”
“好吧。”
“你信不信如果我用手杖走，早摔八百次了？”
“为什么？”
“因为手杖支撑不住我，所以我就说早日摆脱它是好事吧。”
“那是因为我太太太太优秀了好吗？唉——没办法，我就是能扶住你。”
“以后每次你可都不能撒手啊，不然，我指定会摔。”
林影玥觉得这句话是对她“专业”的不信任，瞬间皱起眉昂头看他。
“喂，你有感受到我想撒手吗？你感受到了？我每时每刻都抓得紧紧的好吗！”
“嗯……是吗？”
“我靠——你真没感受到？”
“刚才没注意，那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撒手，让我好好感受一下。”
“呵呵，放心，我一定让你感受到，如果感受不到就带你去医院咯，你就是个没有知觉的人！”
陈清溯听完轻笑一声。
他俩继续走了没几步，陈清溯骤然感受到手臂上的两只小手有“撤退”的趋势，他拧起眉心本能地夹紧她，不让她收回去。
这人不刚还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撒手的吗？
他低头瞧见林影玥面露慌张，扭头看向斜前方没有看自己，可斜前方明明只有一颗大树。她的手加大“撤退”的力道，但他也随之夹得越来越紧，不容她退缩一点。
“快松手啊……前面熊俊和快走到面前来了！快快快！”
林影玥微张开唇，用腹部发力说出这句小到几乎快听不见的细语。
陈清溯这才反应过来，茫然抬头看向前方。一个比他矮上一截的寸头男正眯眼打量着他和林影玥走了过来。
原来是熊俊和，他和林影玥的小学同学。
陈清溯一边对着他徐徐展开一个礼貌的微笑，一边默不作声伸出另只手把林影玥还在挣扎的两只小手包紧，轻柔地摩挲两下。
林影玥登时睁大眼睛看向他对来人礼貌微笑的侧脸，只有她觉得很阴森森吗？
那两下摩挲让林影玥整只手都抖了一下，她觉得那不是安抚，相反，带着警告的意味。
“陈清溯？真的是你啊！林影玥？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哈哈，好久不见啊，熊俊和。”林影玥讪笑两声，被迫面对“疾风”。
“你们……这是……”熊俊和眼神示意他俩“亲密”挽手的姿势。
“额……我、我们……”
“她在挽着我走路，没看出来吗？”
“……”
“我看出来了……所以，你们以前是骗我！你们就是一对儿！！”
“当然不是！我可没骗你！我……”
“以前没骗你，以前，的确还不是一对儿。”
“那你们现在是一对儿？！”
“哎呀不是！他脚刚刚扭伤了，我扶着他走，有问题吗？”
“这样吗？”
“废话！你以为呢？”
“嗐——吓死我了！不过你们这么多年还在一起玩，我还真没想到。”
陈清溯眼神刹那间冷下去一个度。
但是面前这人没看他，他旁边这人也没看他。
“来吧，老同学，加个微信吧？”
“来呗。”
林影玥想收回手去掏手机，但她怎么抽都抽不动，她暗自叹口气，无可奈何掐了下陈清溯，但他还是不松。
“松手他就会摔是吧？没事儿，我帮你拿，”正欲再加大点力道时，一道听起来很有眼力见儿的声音传到耳边，熊俊和上下打量一眼林影玥，没发现可以装手机的兜袋，那就只能在她书包里了，“哪格啊？我……”
他还没走到林影玥身后呢，面前这两个原本像藤蔓似地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人突然唰地一下分开，陈清溯径自伸手把林影玥的书包取下来，拉开拉链，娴熟地掏出手机递给她，紧接着又把书包给她背上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他总觉得掺杂着一丝诡异。
林影玥也被陈清溯猝不及防的动作给整懵圈，以至于她扫完熊俊和的二维码，发送完申请都还在懵着。
“那你……”
“我手机不在身上，下次加吧。”
“噢……行行。那个……我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林影玥，到时候有空出来聚聚呗。”
“额……看情况吧，到时候再说，我暑假还有一大堆事呢。”
“行吧，到时候联系。拜拜。”
“拜拜。”
“再见。”
……
熊俊和走后，这个世界静止了，四周都好似被凝固住，林影玥呼吸不由得一紧。
陈清溯蓦地一言不发闷头朝前走。
吓得林影玥赶忙上前要去扶他，他还没有自己单独行走过呢。
没想到他也就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
林影玥趁机一把抱住他手臂，心里踏实下来。
还来不及质问他发什么疯。
始料未及，仰头四目相触，幽邃不明的眸色让她怔愣在原地。
“林影玥，你不是刚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撒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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