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然近乎逼问的语调无波无澜，却仍让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提醒着她们时间正在流逝。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尤衍雯身上，除了林影玥，她把头低垂下去，不知将焦点放在了何处。
“对！”在四道不可忽视的灼灼注视下，坚持没多久，尤衍雯骤然收回逃至窗外的视线，直直迎上吴若然那双安静等候她许久的眼眸，“我就是和他在一起，我们一下午都在酒店里，满意了吗？我说出来你满意了吗！”
“呵——”吴若然发出声短促的轻笑，像她平日里被气得笑出声的反应，“我满意？我想问你你满意吗？嗯？跟人渣谈恋爱，舒服吗？刺激吗？瞒着所有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段爱情可伟大了？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甚至还想誓死捍卫一辈子？”
吴若然每多说一个字，尤衍雯的眼圈就泛红得愈发厉害，眼眶里逐渐蓄满盈盈水光，它们在里面倔强地打着转，不肯掉下来。
“是啊。”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在止不住地颤抖，“很舒服，很刺激，我很满意。没错，我就是瞒了你们所有人，我就是觉得我这段爱情可伟大了，我就是觉得他是我的真爱，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这段感情一辈子……你满意我这个答案吗？”
吴若然没有应声，她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盯着尤衍雯，好似只是将视线落点随意地放在了尤衍雯身上。
“既然我和人渣谈恋爱，那我也是人渣，以后离我远一点吧。”
尤衍雯说完这句话就起身拿上包径自离开，没有摔门而出，只是正常地带上房门，但林影玥却觉得这声“咔嗒”格外明晰，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响亮。
“什、什么情况？！”
“意思是尤衍雯和丘宇锡在一起了？还是瞒着我们早就在一起的？？”
蔡诗伶和谢繁含焦灼的询问淹没在其余三人的沉默里，周思雨没有说话，只愣愣地望向林影玥，似乎在渴望与她的视线相接，可惜对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犹如一座没有情绪波动的雕塑。
吴若然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偏移，她还在望着对面，望着那个已经没有身影的位置。眼泪不会说话，它只能努力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偷溜出来，昭示人们：它的主人或许正在不开心。
“出去换个地方说吧。”她站起来抽张纸，利落地几下擦掉眼泪，声音毫无波澜。
火锅店门口出来就是一个大露台，摆满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桌子，人们可以在这里喝茶、聊天、打牌。她们没有去找张空桌子坐下加入他们，而是一直走到露台尽头，一屁股坐到栏杆下面的台阶上，五个人并肩挤坐成一排，远离了热闹的喧嚣。
“尤衍雯和丘宇锡高三三模前就已经在一起了，瞒着我们所有人。她平时做事都很马虎，这次倒是不傻，还要求丘宇锡不能公开，也不允许他那边的好朋友告诉任何人，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几个知道……果然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是最不嫌麻烦的哈。”
“而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她没那个本事把我认识的所有朋友同学的嘴都给捂了。她三模过后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吃完就会迫不及待想回到班里，你们难道没发现吗？以为她是学习？他们在班里是没公开，但是情侣和朋友终究是不同的，想藏也藏不住。我小学同学早就看出来了，回去发消息问我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说不会吧美女配猴子是认真的吗，我当时就隐约猜到点什么，但我没有说出来，还是先否认了她，说他们没有在一起。”
“结果下周日返校，我就在商场里面偶然看到了他们两个，我毕竟是谈过恋爱的，即便没有手牵手，但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跟以前的不同，还需要解释什么吗？我当然一切都懂了。但是那个时间节点我能做什么吗？告诉你们所有人，然后去拆散他们两个，所有人的高考复习节奏都被他们俩打破？我了解我们所有人，如果说出来，那就全毁了。捅破一切的后果只有两个，不是友情决裂就是爱情决裂，无论哪个，都不能在临近高考前让她经历。”
“至于三模和高考成绩下降，客观讲确实跟关丘宇锡脱不了干系，但主要原因肯定还是在她，你们懂的，那是无法避免的。高三最后阶段，我提议每个人把自己擅长科目的笔记都整理好扔进群里，有需要的自取，平时不懂的题也在群里面互相问，至少说我们这帮人如今这个结果，我是没有遗憾的，也是问心无愧的。”
“今天说的酒店，是下午她跟丘宇锡一起去酒店，被我知道了，而我为什么知道，”吴若然拿出手机，点开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丘宇锡的好兄弟石博为知道吧？她的女朋友叫吴荟琪，我们在高一的艺术节上认识的，她跳舞特别棒，当时彩排突然下雨，我看她在门口站着没有伞，就给了她我那把，然后我跟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打一把伞走的，后来她来还伞道谢就加上我了。”
“她下午跟我说的，说石博为坐在旁边莫名其妙自己笑个不停，她疑惑地瞥去一眼，就看到丘宇锡给他发的消息，喏，你们自己看。她认识丘宇锡的头像，石博为也告诉过她丘宇锡和尤衍雯在一起了，她一开始答应过石博为不会说出去，结果她看到这条消息，立马转头就来跟我说了这个事情，刚才她又给我发条消息，说她把石博为甩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尤衍雯跟他一起去酒店，其实我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丘宇锡目的不纯，但尤衍雯你们是了解的吧？她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我说完了，就这样。”
这一方小天地没有人说话，四个人的目光仍死死地凝固在那张聊天截图上——
吴荟琪：【丘宇锡给他发“兄弟我即将得吃，静候佳音（斜眼笑）”】
吴荟琪：【恶心王八蛋！】
“嘭——”坐在最左边的周思雨猛地把手上没喝完的水瓶用力砸到地上，那瓶水顺着坡度自然滚动下去，很快隐没在黑暗里，“她居然骗我！”
蔡诗伶和吴若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懵圈，探出头来瞧她。就算是隐匿在黑夜里，她眼周的一圈红色仍然很惹眼。
“怎么了？她骗你什么？”
“冷静冷静，我们要冷静地去揍她。”
“别气别气，呼噜呼噜毛。”跟她挨着的谢繁含上手揉了揉她头上软乎乎的短发。
“对不起……对不起……”林影玥一直没抬头，此时终于肯挤出几句低哑的声音。
话音落，坐在她旁边的吴若然和蔡诗伶又一脸懵地低头看向她，看到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埋着头从底下传来一阵阵啜泣声。
吴若然连忙伸手把她的脸捧起来，摸到一片濡湿，双眸里潋滟的泪光在黑暗里分外闪烁。
“猫猫怎么了怎么了？哎呀没事没事哈，等明天我们去揍她一顿就好了。”
“就是，或者你是想揍丘宇锡？我帮你揍，踢他小**还是踹他小**？”
蔡诗伶跟吴若然一边拎着袖口给林影玥擦眼泪，一边不停拍抚她颤动的后背。
“对不起……都、都怪我。”林影玥止不住泪水 ，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
“之前我和林影玥出去看电影，你们不想看熊出没所以就没去，走出来……”周思雨像是平复好了情绪，缓缓开口，听上去说得很艰难，“走出来看到了尤衍雯和丘宇锡，他们也正从电影院出来，我俩惊呆了。然后尤衍雯一个人走过来解释，说等下晚上他们班级聚餐，他俩实在是闲着无聊，所以来看个电影，也问了其他同学但他们都不想看，让我俩别跟你们说，尤其是吴若然……我俩这样听着觉得也没啥大问题，所以就答应了……对不起……”
“我、我之前问过她丘宇锡干嘛老和她在一起玩，我觉得他要么是喜欢要么是gay，然后、然后她说都不是，俩人就纯友谊，说他们相处像姐妹一样，所以、所以我就相信她了，后面还帮她打了几次掩护。对、对不起……都怪我……”林影玥说完就爆发出一直压抑着的哭声，让人听着都觉得心疼极了。
“额……你俩说完了？”
“说、说完了。”
蔡诗伶闻言居然还冷不丁笑出声来，很无语的那种，旋即手也从林影玥脸上挪开，搁在她脑袋上。
“你俩知道为什么尤衍雯要从你们下手吗？”
“为什么啊？因为我俩偶遇太巧妙了？”周思雨问。
“因为你俩……”
“笨啊！”三个人异口同声，蔡诗伶甚至还推了一下林影玥的脑袋，推到对面又被吴若然给推回去，而周思雨的脑袋则是由谢繁含独自“伺候”。
“……”
“……”
“我俩才不笨好吗？”林影玥这时候知道反驳了，声音弱弱的，“是对她太信任了。”
“……”
“……”
“……”
“唉，懒得跟你们两个说，总之，记住了，不关你们的事，就算你们不帮她隐瞒，他们也还是会在一起，一切都是命，知道吧？尤其是你林影玥，不要觉得都是你的错，你俩现在应该愤怒起来去把她暴揍一顿懂吗？而不是把她的错误挪到自己身上。行了，给她打个电话吧，老地方约谈。”
“嘟——嘟——”没想到她接得还挺快。
“后天下午14:30老地方见，给你一天时间准备一下说辞，怎么样？”
“……哦。”
“挂了。”
“诶等等……”
“说。”
“我……我什么都没让他做，连嘴都没亲呢，真的，我发誓，就拉了一下手，你们相信我。”
“……哦。”
“你个傻猪，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能让他做什么吗？如果真的做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去浸猪笼的！”蔡诗伶忍不住越过林影玥朝电话那头吼去。
“……挂了。”
说完她也不挂，还得等吴若然自己来挂，坐着的这一排人都知道她是不敢挂，不禁无语笑出声，头上密布的阴霾似乎被这通电话冲淡了几分。
站在分别的老地点，依次上车离去，顺路的就坐一辆，最后剩下林影玥一个人。
出租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蔡诗伶和谢繁含凑到一块的两张脸。
“林影玥，不允许自责了哈，只能给我愤怒。”
“你再自责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独一无二的猫猫，听到没？你最讨厌的哦。”
她们的话语声伴随车子的前行越来越小，飘渺得仿佛是幻听，跟刺鼻的汽车尾气一起，在空气中弥漫，消散得不知踪影。
林影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小区门口的。她下车后麻木地向前迈腿，跟随记忆中的本能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她垂着头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脑子里一片空白，试图努力去想点什么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
“林影玥。”
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在呼唤她。
宛如一具提线木偶，她僵硬地回头，失神的眼眸慢慢聚焦，找到焦点，掉进了身后那两谭清澈纯净的湖水里。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她一回头就能寻到。
陈清溯仍是一身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褪去了密不透风的长袖，开始穿上匹配夏日的凉爽的短袖。
他坐在轮椅上，就在小区门口正中间醒目的U形花坛边，林影玥刚才没有注意到他。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也没有移开视线。
陈清溯朝她过来，以“高科技”最快的速度。
他的裤脚触上她浅蓝色的布料，已经是可以靠近的最近距离了。
林影玥低下头，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倏忽间，陈清溯看见她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无声无息，砸到他的腿上，滚烫的温度迅速在他的肌肤上蔓延开来，一路传至胸口，灼得他一疼。
他慌忙撑住轮椅扶手站起来，将面前还在不断无声掉泪的人一把扯进怀里，掌心按着她的头一点一点抵上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挣扎，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纤细的肩膀。
“陈清溯——”
她低声叫他的名字，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陈清溯不由把她抱得更紧一点，却又害怕弄疼她，克制着力道。
“你猜我这次还想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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