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分文别类收进抽屉里，晏随顺手把沙发上的毯子叠平整，不多时，门铃响了。
等周句从电梯下上来，晏随给他开了大门。
“刚从横店回来，正好有空，来你这儿转转。”周句抬手给他看了眼购物袋里的易拉罐，“百威，行吗？”
“行。正好我好久没喝了。”晏随让他在沙发坐下，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盒预制的麻辣小龙虾做下酒菜。
邺郡是海阳出了名的富人区，不论小区环境还是内部装修都极具档次。这还是周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涉足豪宅，羡慕的看着那些设计风格独特、不用问都知道价格昂贵的家具，局促地如同第一次拜访城里亲戚的土包子。
抽油烟机的声音隔着推拉门隐约传出来，爆炒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几分钟后有麻辣的香味透过缝隙飘出，晏随端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白瓷汤碗放在了地毯上。
今天晚上有亚冠，海阳先锋对战津城绿连。晏随打开电视，如从前般往地上一坐，拉着周句一起靠在了沙发座椅上。
比赛开始不久，海阳先锋率先进球，1：0领先。因为是先锋队的主场，看台上一片球衣的明橙色。
“噗呲”的拉环声后，气泡在液体表面跳动的微弱沙沙声触动耳膜，晏随把打开的啤酒递给周句，自己又开了一罐。
地毯是摩洛哥风格的羊毛毯，装饰性比实用性更高，一看就价值不菲。周句不由开了句玩笑：“你这又是啤酒又是小龙虾的，地毯弄脏了怎么办？”
晏随没怎么在意：“天气暖了也该换了。”
“你这房子租的不便宜吧？”周句喝了口啤酒，抬眼四处打量，满是艳羡。
“工作室给安排的，我也不怎么清楚。”晏随回答。
周句一口酒咽下，嘴里多了酸涩的味道。
·
晏随从小没有什么机会看球，基本只是随和，周句却是海阳先锋的铁杆球迷，时不时兴奋地高声呼和。
比赛最后以3:2结束，海阳先锋成功晋级。
“痛快！”周句的手紧握成拳在空中用力一挥，脸上是激情释放过后的轻松和畅快。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你还记得从前吗？”周句把胳膊搭在蜷起的膝盖上，“我们那时候刚签了亚文，合租在城郊的一栋小房子里，每天为了生存四处奔波，连手机都是二手的。”
“是啊……”晏随与他并肩靠在一起，低头笑着也回想起了那时候，“为了看场球赛还要去闲鱼上租号，结果看到一半，因为账号异常被封了，卖家也不肯退钱。”
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被干掉，晏随用力捏扁瓶身，“咚”的一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时候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饭，根本不存在什么运动减肥，只靠饿着就能保持身材。”周句越说越起劲儿，“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梦想吗？”他“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眼中神采盎然，“我想成为李小龙那样的武打巨星闪耀国际，而你想成为国内的一线演员，集齐内地三大影视奖项的视帝和影帝。”说完，他的声音陡然落寞，感喟道，“那时候真是天真啊，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没想到10多年过去了，我们却变成了如今这般可笑的样子。”
他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电视剧却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辛苦一个月还不如擦边网红在手机前扭半天赚得多。
“也不对，只有我还在十八线垂死挣扎。”周句摇了摇头，“你如今蓄势待发，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能达成所愿。”
他探手又开一罐啤酒，做出要与晏随碰杯的姿势：“祝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金色的酒带着白色的浮沫从瓶口晃出来洒在地毯上，迅速被吸收干净，没有留下丝毫印记。晏随扭头与他静静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新开了一瓶与他相碰：“祝我们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周句是北方人，性格豁达，为人豪爽，很是热情。他常向人伸出援助之手却从不图回报，永远是兄长和保护者的姿态。而今日的他却不觉露出了脆弱和无助。
想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想要求他，却又自尊心作祟，开不了口。
两个易拉罐碰在一起发出“砰”的声响，他们不约而同的扬起脖子，将一整罐的啤酒一饮而尽。
带着麦芽香气的微苦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进胃里，冰冷从胸腔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骇。
晏随抹了把嘴，微微打了个酒嗝：“周句，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周句细长脖颈上的喉结刹然一顿，缓缓把头抬起来。
沉默的空气中浸着尴尬。周句的两只手紧紧抱着易拉罐，宛若这是唯一能够给他勇气和支撑的东西。良久之后，他终于做了决定，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
“小晏，能不能请我做你的助演嘉宾？”
晏随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请求，一时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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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演是大事，不是晏随能够轻易决定的。他隐约记得听王蔷说过关于帮演嘉宾的事情，不敢私自承诺，只答应了问一问工作室和经纪人。
这已是周句最近遇到的最大的善意。他谢过晏随，深夜从他那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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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第二阶段正式开录。
峰回路转，晏随与学霸盛夏一起拜在冯良门下，成了同门。
因着网上那篇半真半假的小作文，冯良对他的态度大有改观，若说从前当他是在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现在便认他坚韧不拔、自强不息。倔老头看他的眼神就如同佛龛里的菩萨，就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地，专挑通俗易懂的方式教。
晏随想解释他已经自学拿到了表演专业的大学函授学历，能够听懂导师的专业术语，却又怕冯良再度变身超级赛亚人，昧着良心装起了白丁。
这波热度让出品方和导演都很高兴，却有人坐不住了。
“果然傍上了季榕就是不一样，人设运营那套真的是驾轻就熟。装那圣洁的白莲花不算，还要拉踩这些人。怎么，卖惨还分三六九等吗？”课间时间，窦越的学员连尚率先对晏随发起了进攻。
他原来与晏随同在十八线，但胜在年轻又长得好看，吸引了不少的颜粉。如今晏随时来运转，俨然已在三四线晃荡，自然招惹了不少人的嫉妒。
晏随守拙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如今事与愿违，仍不愿跟人起冲突，只当没有听见。
摄制组却爱惨了内讧这一套，内心狂喊着“打起来，打起来”，把这段一帧不落的拍了下来，还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扫了个遍，主打一个谁也别想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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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连尚的，你躲着他些。”结束录制回程的车上，王蔷指尖抵在太阳穴，给晏随提醒，“他的工作室是家庭作坊，虽然长得不错，但手里的资源实在不行。”
“听说最近签约了MCN公司，准备以网红的形式出道。现在正找准时机制造话题，别让他碰瓷碰到你身上。”
那些说不通的地方终于因为经纪人的叮嘱连在了一起，晏随瞬间明白了连尚为什么要跟他起冲突。这段时间他话题正盛，恰好能带一波热度。
“我看他演技尚可，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再上一步做个演员呢？”
“做演员哪有赚钱重要？”王蔷抱臂扬了下眉，“你演技精湛，但在签约季榕前又得了哪些机会？赚了多少钱？梦想重要，但饭碗更重要。人都吃不起饭了，又何谈梦想？”
车窗外是热闹的城市灯火，林立的高楼大厦如多米诺骨牌般向后退去。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光斑，晏随的侧脸映在玻璃上，与这浮华城市的光怪陆离融为一体。
人人都羡慕娱乐圈中的明星璀璨，可谁又真正在乎过底层演员的挣扎与困顿？今日的连尚，何尝不是昔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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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随时刻谨记着经纪人的忠告，连走路都躲着连尚。
但天不遂人愿，窦越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突然有了新的idea：“教学可持续好几天了，不如让他们交流交流，自己选搭子试试戏怎么样？”
枯燥的专业课程，严厉的导师指导让学员们叫苦不迭，如今能有这样一个自由发挥的机会，大家自然赞成。
冯良跟沈中毅和徐楚商量了一下，也觉得不错。
“那就演点儿有意思的。”沈中毅玩儿心大起，拿了把椅子坐下看热闹，“勾引。观众肯定爱看。你们自由组合一下。”
“那我抛砖引玉了！”连尚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刀子直射向冯良组的晏随，“晏老师，我们俩对一对戏怎么样？”
沈中毅的兴致还未散去，尴尬已挂在了脸上。他不觉扭头看向冯良，却见他老神在在，一点儿也不见着急，于是也把心咽回了肚子里。
Boy to Boy，还是看不对眼的两个人。这都是什么劲爆桥段？现场的学员中不禁发出兴奋的尖叫和口哨声，连昏昏欲睡的摄制组也陡然来了精神，眼睛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八卦之光。
晏随的个子比连尚矮些，面对面站着只能微扬着头看他。他面容平静，并未因连尚的挑衅乱了方寸。几秒钟之后，晏随温和地微微一笑，后退一步驱散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拒绝了他的“邀请”：“对不起，我还是想跟女演员对一下戏。”
“女演员？”连尚把手插进口袋里，又上前一步，再次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满目的嘲讽如利刃般落在晏随的身上，“你可没少勾引季榕吧？跟女演员演‘勾引’不就是作弊？”
谁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把季榕的名字说出来，惊呼之声随之而起，导演亦变了脸色。
“导演，要关摄像机吗？”摄像师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难得的爆点，尤其第一期节目上线后的播放量不及预期，令他压力倍增。如若这段能被剪进正片里，节目的地位就稳了。但季榕也是真的不好惹，如果因为节目曝出什么丑闻，律师函警告肯定是免不了的。
名利与道德在一瞬间打了数架，最终**在这一战中取胜。导演一咬牙：“接着拍，后期重点词消音就是了。”
季榕。
晏随眼底浸冰，一把抓住他衣服的前襟，把人扯到了眼前。
“哎呀，遭了！”王蔷千叮万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全然不顾还在进行中的拍摄，一把推开前面挡着的工作人员冲到了镜头里。
“晏随，放手！”
台上台下彻底乱成了一团，连沈中毅都挤进人群里拉架，晏随的手却如钳子般钳住连尚，阴冷带着警告的话从后槽牙磨碎而出：“你再说一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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