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凉,灰谷扶光撑着黑伞站在雪村宅门口时,伞沿已经积了层薄薄的水。
铁艺大门锈了大半,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把压在记忆深处的旧锁,猝不及防被撬开。
她来这里,是想取走当年没带走的一个旧箱子。
里面装着雪村扶光的学生证、艾玛送的手工发夹,还有真一郎教她骑摩托车时戴过的半旧头盔。
这些年她一直没敢来,怕一脚踏进过去,就再也抽不出身。
这里她三年没来了。
自从卸下“雪村扶光”的身份,回到港口黑手党那天起,她就没再踏过涩谷这条街。
院墙爬满枯萎的藤蔓,曾经被艾玛种满向日葵的院子,如今只剩杂草疯长,只有窗台那盆当年真一郎送的多肉还活着,蔫蔫地缩在陶盆里,沾着雨水。
她踩着积水往里走,皮鞋踩在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客厅的门没锁,推开门就是一股灰尘混着霉味的气息,沙发罩子落了灰,茶几上还放着半本她当年没看完的习题册,封面被虫蛀了个小洞。
“还是老样子啊……”她轻声叹口气,指尖拂过习题册的封面,指腹沾了层灰。
当年她以雪村扶光的身份在这里住了两年,每天早上真一郎会敲她的门喊她吃早饭,艾玛会把烤好的曲奇偷偷塞给她,万次郎则总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晃着腿等她一起去学校,金毛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她没在客厅多待,径直上了二楼——那间曾经属于“雪村扶光”的房间。
门把手还是当年她选的浅木色,上面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万次郎某天跟她闹别扭,用美工刀划的,后来又偷偷用砂纸磨了半天,没磨干净,倒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推开门时,铁锈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客厅里积了层薄灰,阳光透不进来的地方泛着冷意,只有沙发上还留着一块浅粉色的靠垫——那是艾玛当年非要塞给她的,说“雪村宅太冷清,靠垫能暖一点”。
房间里一片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走过去拉开一角窗帘,雨丝借着风飘进来,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书桌上的台灯还在,是艾玛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粉色的灯罩褪了色;窗台边的花瓶是空的,当年她总在这里插满路边摘的小野花,万次郎还笑她“像个小老太太,喜欢摆弄这些”。
灰谷扶光没开灯,借着窗外的雨光往二楼走。
楼梯扶手的木纹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摸上去凉得刺骨。
她刚走到曾经的房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雨水的湿意。
她本来想在这里歇一晚,就当是跟过去的“雪村扶光”告个别。
可刚把背包放在椅子上,楼下就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宅子里格外清晰。
灰谷扶光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却又顿住。
这脚步声她太熟了,慢半拍的节奏,像是总在思考要不要往前走,是万次郎。
她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佐野万次郎站在客厅中央,浑身湿透,奶金色的头发贴在脸颊和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圈圈湿痕。
他没打伞,黑色的连帽衫浸了水,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肩线。
听到动静,佐野万次郎抬头看过来。
昏暗中,他的眼神很亮,像落了雨的星星,带着点茫然,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还有藏在眼底的黯然——那是灰谷扶光从未见过的脆弱。
“阿扶?”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雨水的凉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谷扶光没回答,只是皱了皱眉:“下雨不知道打伞?你想感冒?”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当年的雪村扶光,带着点不自觉的关心,而不是现在的港口黑手党首领灰谷扶光。
佐野万次郎没在意她的语气,只是一步步走上楼梯,停在她面前。
他比三年前高了些,站在她面前时,能挡住窗外的雨光。
雨水从他的发梢滴到她的手背上,凉得她一缩。
“我离家出走很久了。”他突然说,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了拉面”一样平常。
灰谷扶光愣了愣:“离家出走?真一郎和艾玛……”
“他们很好,我建立了关东卐会,”佐野万次郎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我不想回家,我想找你。”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灰谷扶光心里。
她别开眼,避开他的目光:“你该回去,他们会担心的。”
“担心我的话,就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了。”佐野万次郎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阿扶,你呢?你回这里,是想起来了吗?想起当年我们一起在这里写作业,一起偷艾玛的曲奇,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
“我只是来看看,”灰谷扶光打断他,声音冷了些,“雪村扶光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灰谷扶光,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佐野万次郎没被她的冷漠击退,反而绕过她,走进了那间曾经属于“雪村扶光”的房间。
他走到床边,看着那张铺着浅蓝床单的床——床单还是当年的样子,灰谷扶光走的时候没带走,被真一郎收了起来,后来万次郎又偷偷拿出来铺好,总觉得她说不定哪天会回来。
他没脱鞋,直接躺了下去,后脑勺枕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雨水打湿的连帽衫蹭在床单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灰谷扶光看着他的动作,又惊又气:“佐野万次郎!你干什么?”
佐野万次郎睁开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固执:“我累了,想睡会儿。”
“你不回家?”她压着怒气问。
“我已经离家出走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
“那你离家出走为什么要睡我的床?”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灰谷扶光的指尖都在抖——这张床是她当年的床,是她作为雪村扶光时,最安心的地方,他怎么能这么随意地躺上去?
佐野万次郎沉默了几秒,然后坐起来,看着她。昏暗中,他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让灰谷扶光心慌。
“因为只有这里有阿扶的气味了,”他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灰谷扶光心上,“我找了你三年,东京那么大,我去了我们以前去过的所有地方,便利店、学校、公园,可都没有你的气味,只有这里,只有这张床,还能闻到一点你的味道,像当年你用的橘子味护手霜……”
“变态吗你!!!!”灰谷扶光猛地打断他,脸颊发烫,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她转身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佐野万次郎攥住。
他的手很凉,因为淋了雨,指节泛白,却攥得很紧,像怕她跑掉一样。
“我不是变态。”佐野万次郎的声音带着点急,“阿扶,我只是想你。你留在东京的东西不多,习题册、台灯、花瓶,还有……我算一个。”
灰谷扶光的脚步顿住了。
她转过身,看着佐野万次郎。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掉,落在衣领里,可他的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空缺都看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
她想起当年佐野万次郎把自己的漫画书偷偷塞给她,说“这个好看,你肯定喜欢”;想起他在她被欺负时,明明打不过对方,却还是挡在她面前;想起她离开那天,他站在车站,看着她的车开走,眼眶红红的,却没哭。
她用力想挣开他的手,可他攥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软了些,没了刚才的怒气,多了点复杂。
“我不放。”佐野万次郎往前走了一步,把她逼到墙角,“阿扶,你别再躲我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港口黑手党和关东卐会,身份不一样,可那又怎么样?我可以不管关东卐会,我可以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你疯了?”灰谷扶光抬头看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关东卐会是曾经你的东卐的心血,是你和艾玛的家,你怎么能不管?”
“家?”佐野万次郎笑了笑,笑容有点苦,“没有你的地方,算不上家,阿扶,当年你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等你,现在我还在等,等你愿意放下那些顾虑,等你承认你也想我。” 灰谷扶光别开眼,看向窗外的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说“我没有想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佐野万次郎看着她的侧脸,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她一向固执,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万次郎,”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静,“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我是灰谷扶光,不是雪村扶光。”
“我知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她又近了些,雨夜里的寒气从他身上漫过来,“可我记得你喜欢在牛奶里加半勺糖,记得你怕黑,走夜路要攥着别人的衣角,记得你修不好台灯会急得皱眉——这些,和你是谁没关系。”
灰谷扶光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书桌的边缘。她别开眼神,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的生活……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站到了她面前,“我等了你那么久,艾玛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真一郎也劝我,可我知道,我要是走了,就再也等不到你了。”
他的呼吸里带着雨水的冷意,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灰谷扶光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想转身走,可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他转身走回床边,重新躺下,却没再闭上眼睛,只是看着天花板。
房间里很静,只有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灰谷扶光站在墙角,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连帽衫还在滴水,床单湿了一大片,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她想起刚才他攥着她手腕的力度,想起他说“只有这里有阿扶的气味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干毛巾,走过去,扔在万次郎身上。
“擦擦吧,别感冒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佐野万次郎拿起毛巾,愣了愣,然后笑了——是那种很干净的笑,像当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金毛,晃得人心里暖暖的。
“谢谢阿扶。”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你也坐吧,床还够大。”
灰谷扶光没坐,只是靠在书桌边,看着他。雨还在下,窗外的天越来越暗,房间里的台灯闪了闪,被万次郎伸手打开了。
粉色的灯罩透出暖黄的光,照在两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凉意。
“阿扶,”佐野万次郎突然开口,“你今晚能不能留在这里?就像当年一样,我们一起在这个房间里,你看书,我看漫画,好不好?” 灰谷扶光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回到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回到魏尔伦和太宰治身边,那里才是她现在的“家”。
可看着佐野万次郎期待的眼神,看着这满是回忆的房间,她怎么也说不出“不好”这两个字。
雨还在敲打着窗户,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房间,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在心底的、不敢说出口的想念。
灰谷扶光知道,这个雨夜,她又一次逃避了,逃避了自己的心意,也逃避了万次郎的执着。可她不知道,这样的逃避,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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