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是一片平地,天色昏暗,火光闪动,隐隐约约有数百人走来,面相模糊,浑身带血。
杨亦正疯癫着,突然看到这么一大群身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像是过去害死之人都过来找他了。
他怔了一下,随后目露凶光,拔刀相迎,发狠道:“活着都没能拿我怎么样,难道我还怕死了的人!”
可很快,仿佛有数百根针依次扎进他脑袋,针又变成利刃,搅动、撕扯,要把他劈成数百块。
他眼里的血丝几乎要迸裂开来!
嘶吼声起起伏伏。
诡魅身影已至眼前,面相不清,但就是能感觉在盯着杨亦。
风屿落看向幻境之主孙正墨,她给自己搬了椅子,还拿出了鎏金翡玉泉丝扇,目光淡淡。
像在看一条垂死挣扎的畜生。
山无州查看师祖脸色,放心道:“花香有毒。”
孙正墨没有造出什么牢笼将他困住折磨,而是在香品里加了晚香玉,香气能让人头疼,神智溃散。
杨亦这样的人,平时免不了深思忧虑,定有头疼的毛病。今天头疼加剧了。
又用了数百人的死亡幻影,让杨亦心神震动,加速毒性深入脑髓。
一个再厉害的杀人犯,也撑不住身体和精神双重摧毁。
风屿落总觉得有迹可循,问道:“是元宝教你的?”
孙正墨淡笑道:“老板招伙计,不得问问它能做什么,会做什么?它就把前面两件事告诉我了。拼杀人意识,我肯定拼不过,只好先用点手段了。”
说得还挺委屈的。
只见杨亦缓过来一阵,脸上横肉抽搐,爬起来,狰狞着想要杀掉这些诡影。
刀挥出后,幻影被毁了一部分,但也被幻影所伤,不过相比起来,衣服破了不算什么。
两人同时去看孙老板,当幻影和杨亦厮杀的时候,就意味着孙老板也会受伤。
就算杨亦神志不清,杀伤力变弱,对别人来说也是重击。
孙正墨明显游刃有余,却怅惘道:“不知我能扛多久。”
山无州正要帮忙出手,只见那些幻影全部上前一步,有波动闪现,仿佛穿过一层结界,到了杨亦面前。
杨亦挥刀砍去,幻影又碎了,可他自己身上也多了寸深伤口,鲜血淋漓。
“这是……”
风屿落看明白了,这是逼出了杨亦的游念幻境,现在这些幻象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如果动手,就是和自己意识对杀。
但杨亦不知道,他脑袋里叫嚣着“杀了他们!”疼痛疯狂让他无法抑制,拼命挥刀,可杀得越狠,自己受伤越重。
风屿落转头,刚要说什么,山无州已经自觉移开目光。
没去看那血腥场面,而是把目光落在师祖袖口,垂下眼眸。
风屿落便没再管他。
知道元宝分身会互相感应,调整修补弱点,没想到,进步真快,懂得让人自己杀自己,它旁观看戏了。
忍不住寻找,想看看它这次化成什么样子。
这次报仇不怎么费力,那这个元宝分身就能被抓回来,而不是和之前一样,力溃消散了。
孙正墨翻开掌心,一缕青烟了了。
像盘香点燃的青烟。
“嘭。”杨亦倒在地上,筋疲力竭,浑身被血糊一样。而幻影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来。
他眼里闪现一点迷茫,从来都是他杀别人,今天,怎么杀不了了。
孙正墨居高临下看他苟延残喘。
突然,山无州递去符纸。
孙正墨被这厚厚一沓惊到了。
山无州面无表情:“几百条人命,都要还债。”
于是杨亦,死去活来三百多次。
火光下,人影晃动得厉害。
风屿落和山无州退到后面,堵住耳朵,耐心等待,偶尔看过去,只看到孙老板静谧的背影,高昂的头颅。
最后杨亦被丢在城外,禁军以“诅咒皇室”加“畏罪潜逃”罪名,抓他进天牢。
.
随安香坊也迎来了皇帝关照。
禁军把外面围住,受过刑法的刘总管出来,传皇上口谕,要见孙正墨。
他脸色不佳,心情更差。
显然已经想明白,这个孙正墨来历不凡,是要为当年的事情翻案的。
扶卿木为随安香坊说话,皇帝也特地召见,显然和东安王府和太傅一家有瓜葛,借徐公公搭上他的关系,哪里是简单的要把香品送进后宫,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可怜他一把年纪,也就收了八万两银子,却被用刑丢了半条命。
看他一脸深思又有点怨恨,孙正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给皇后太子宫里送香,是徐公公的事,没想到刘总管会去说好话。
她问道:“请问刘总管,皇后和太子,好了吗?”
刘总管咬牙道:“自打罪臣杨亦落网,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就痊愈了。”
孙正墨点头:“哦。”
皇帝要召见,风屿落和山无州都为孙老板担忧。还以为是因为香品的事被牵连了。
孙正墨回头,小声道:“如果藏尸人是皇帝手下,那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笑了一下,跟着禁军走了。
留下二人惊讶,原来皇帝早就知道了。
不过也是,这里是瑄朝国都,皇帝能在行刺案发生后,迅速派人收拾,那扶卿木几次出宫会见孙正墨,大概他也了若指掌。
藏尸人是皇帝手下,他在毁灭证据中,发现有人扛尸体去了随安香坊,禀告之后,将尸体藏起来了。
那么皇帝早就知道随安香坊,知道孙正墨是东安王府出去的人,也知道扶卿木去找她。
藏尸体,也许是想敲打她。京城复杂,少折腾。本意应该想放她一马。
可是孙正墨和扶卿木还是动手了。
而咒术不可能是真的,就是皇后和太子故意表现那样。
皇帝,在这事发生后,明白了孙正墨的意图,也知道皇后和太子配合中术,就是要为当年案子伸冤。
他顺势而为,除掉杨亦这个心腹大患。
但孙正墨扶卿木如此胆大妄为,又能让皇后太子配合,帝王威严之下,会怎么样呢?
风屿落很担心。
甚至想进去看看。但随身护身符没有动静,说明安全,两人便没有冲动。
终于到了晚上,孙正墨和扶卿木坐马车回来了,孙正墨和去时不一样,脸上干干净净,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就是她,化了妆,编个寡妇身份,骗了很多人。
被骗的风屿落心有戚戚,又不自觉笑出来。
孙正墨手上拿着几个沉甸甸的盒子,扶卿木还背着行李。
看二人状态,孙老板救人的心愿也完成了。
风屿落伸手:“能把元宝还给我们了吗?”
孙正墨打掉他的手:“等会的,事情还没完呢。”
还能有什么事?
随安香坊不能再开了,孙正墨和扶卿木要去别的地方,铺面要打扫干净,退给商行。风山两人作为店里留守的最后伙计,要扫地擦桌搬东西。
每人拿了块抹布擦洗,听扶卿木绘声绘色讲宫里的事。
孙正墨被叫进去,宫女就让她洗脸,卸了妆容,再搜身,才去拜见皇上。
在内侍指引下,要叩拜:“民女孙正墨,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卿木在旁边看着,皇帝很仔细端详了好一会。
“你们猜猜,皇上看什么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问题要追究。师祖和弟子对视,都无奈一笑。在猜测怎么报仇杨亦的份上,风屿落猜对一点,香里有毒。他抬下巴,示意山无州猜。
“看孙老板是不是东安王府的后人。”
“没错!你果然聪明!”
山无州无话可说,快速把柜台擦干净,拿出线香。明天就要分别了,最后一晚,他挑选了沉木香,点燃。
清幽的香甜气,仿佛苦尽甘来。
扶卿木道:“那自然不是啊,皇上就放心了。”
但两人眼睛确实很像。
“皇上先是骂了我们,说我们行事鲁莽,又说我们有功,答应为东安王府和我家翻案,还问我们要什么。你们猜……”
又猜?
山无州眼神示意,这次让师祖来。
“一个要钱,”风屿落指了指那沉甸甸的盒子,里面绝对是黄金,“一个,就是要自由,你要离开皇宫。”
扶卿木拍掌:“是的!”
孙正墨看着叽喳的扶卿木,笑容温和。
扶卿木晃着脑袋:“他们很聪明。一点看不出来查案晕头转向的样子。”
风屿落:“……往事何必再提,人心经不起风雨。”
扶卿木笑嘻嘻道:“皇帝陛下就答应我们了,让我跟皇后告别。”她顿时难过起来,低头道,“皇后哭得可伤心了,不过,她为我高兴,让我走得远远的。小公主也哭,我以后可能见不到她们了。”
孙正墨轻声道:“以后,可以回来看望的。”
扶卿木望过去,没有吭声。
孙老板以前扮演三十多岁的寡妇,斗志昂扬,朝气蓬勃,现在恢复二十岁的模样,心气却平稳下来。
这两个人刚为家人报仇,内心一定风起云涌,只是在外人面前,压着罢了。
像扶卿木又哭又笑的。
风屿落抓着抹布,山无州也有点无措,无论怎样安慰,都无法抚平她们过去的伤痛,就连她们自己,恐怕也还需要很多年。
半晌,扶卿木缓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闷头擦桌子。
风屿落看着那被擦过三次的桌子,开口道:“饿了吧,我叫了汤锅。”
扶卿木茫然看过来,那眼神在说:大夏天的,吃汤锅?
风屿落笑道:“没事,不热,咱有法术。”
反正两人自从捉元宝分身以来,用法术很少,法力没有损耗,那就随便用吧,把屋子里变凉快些。
送她们回去,两人就近找了客栈歇息。山无州梳洗过,却没有去睡,推门看屋顶,果然,师祖也没睡,蹲那想事。
他飞过去,安静蹲在旁边。
这些天,经过深思,反思,试验,叩问内心,叩问灵魂的,他觉得自己……稍微平静了一些。
这种念头,应该就是年纪小的缘故。等他到师祖这种年纪,应该就能明白真实感受,并做出正确理性的决定。
可风屿落的决定就是离开,远离,耐心等他看开放下,那不就是意味着……山无州又开始失落,还有点生气。
这种矛盾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呢?
要不套上麻袋揍一顿出出气吧?
山无州自暴自弃想着,转头恶狠狠盯着师祖,就看到风屿落担忧地注视着他。
这种目光,像把山无州拖进温暖被窝安抚了一样,他又消气了。
“你咋了?”
“没事。”
风屿落有些发愁,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二十岁时候的样子了,当时也这样莫名其妙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吗?
要怎么对付山无州,他都有些拿不准,好像事情还是很糟糕。
山无州暂时认命,无奈道:“你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
正说着,街道有人影闪过。
风屿落抄起木屑掷去,两个黑衣人倒地。
“看,已经发生了。皇帝果然派人来灭口,要永绝后患。”
山无州起身,看向皇宫,那里有火光。他道:“彼此彼此,孙老板也动手了。”
风屿落有些为难:“这可怎么办呢?”
山无州冷道:“修仙者不得随意插手人间事。”
晚上,皇帝自己在寝宫就寝,已经吩咐人去灭口,不用安神香,他也睡得很安心。
两个丫头何其胆大何其聪慧,他很喜欢,可若是留下来,留在太子身边,那不是好事。
太子心太软,前被太傅教唆警惕杨亦,还让杨亦知晓,后被礼部尚书朱泉潜藏在身边,如今又为了东安王世子,甘愿配合两个丫头装疯,真是浪费才智。
可太子是他和皇后的孩子。
只能他帮忙清理干净了。
梦中仿佛看到了东安王世子,这个孩子可惜了。他根本没打算翻案,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事都有矫正机会的,历史长河里,多的是人被冤死。
睡着睡着,他脑袋昏沉起来,心口沉闷,晕晕乎乎想吐。他挣扎坐起来,掀起帘子,闻到熟悉的香气,这是……
他稍微清醒了些,看向香炉那里,方正的金龙盒子,正燃烧着龙禹香。
谁?为什么会烧这个香!
他想喊人,嗓子喊不出来,想起身去扑灭,腿脚动不了。
迷糊间,看到孙正墨和扶卿木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派人去杀了吗?
孙正墨冷漠道:“民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卿木怨恨道:“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沉下脸,喊人,无人应答。
孙正墨和扶卿木分开,后面走上来很多人,这次面相清晰,全是故人。
皇帝终于站了起来。
“走水了!”
后宫起了大火,无数人奔涌着去救火。
原因是皇帝突然发狂,拿起宝剑,大吼让别人出去,随即自己点了寝宫。
等救火结束后,里面扒拉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郊外,风屿落看着孙正墨:“你在龙禹香里放火药了?”
孙正墨摇头:“我哪来的火药。”
他叹道:“没有火药也有毒药,原来到了最后,你还要瞒着我们。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孙正墨心想,这是对付皇帝,难道是过家家吗,这种事能随便告诉别人?
但到了最后,她还是认真解释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稍有不慎,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我自己无所谓,怎么能拖累你们呢?”
瞧瞧,当老板的就是会说话。
风屿落抱着最后希望伸手:“元宝呢?”
孙正墨很是不忍:“崽崽走了。这事耗费了它全部力量,它消失了。”
已经三次了,风屿落没有太意外。向杨亦报仇没费多大力,但皇帝不一样,帝王之气,元宝分身能成功,算很厉害了。
扶卿木歉疚道:“它帮了我们。”
风屿落观察,扶卿木昨晚心事重重,今天是真平静了。
罪魁祸首杨亦造假案,但皇帝这么厉害,能看不出来是假案吗,可他还下令诛了东安王府和太傅一家。
山无州若有所思:“你为什么叫它崽崽?”
风屿落惊觉,想起来他朋友廖远知,也是叫它崽崽的。元宝凝聚了各种念头,当时伤到了廖远知和山无州,也顺带吸取了他们心中的一部分杂念。
难道这次的分身,是廖远知的那份念头?
他紧张地看向孙正墨。
孙正墨道:“我叫它元宝,它不高兴,让我叫它崽崽。”
风屿落心里被捶了一下。如果这个分身属于廖远知,那山无州的那个念头呢?
她们坐上马车走了,送了三盒香作为谢礼,强调没毒。风屿落发了会呆,追上去要工钱,孙正墨脸红地给两人结了三百两。
是真的忘了。又强调那香也值很多钱。
风屿落没听,白天卖香料,晚上当护卫,还要查案……虽然查案是潦草了点,但辛苦是真的啊,虽然被各种隐瞒没能第一时间知道真相,但也起到做局迷惑敌人视线的作用了啊。
工钱绝不能少。
两天后,太子登基,为东安王府和扶太傅两家翻案。
山无州和风屿落也收拾收拾,准备去下一个地方。白虎城,相隔甚远。风屿落暗暗祈祷,这次可千万别有什么案子了。
正要让山无州御剑,两道人影从天上掉下,鬼哭狼嚎奔过来。
风屿落险些被撞倒。
“师父!你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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