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的阴影把正午的热气切成两半。沢村踢了踢购物袋往另一侧倾斜,将身体往七濑那一端偏了偏。
“七濑前辈?”他压低了声音:“……风已经开始变凉了。”
啊,他在说什么傻话,搭话的技巧也太弱了。
黑发在风里动了动,七濑遥抬眼,目光像水面一样平直:“嗯。”
沢村挠了挠后颈,被这声“嗯”怔了半秒,还是硬着头皮把话续上:“我刚才差点在这边睡着了。迷了路,就坐一会儿消耗时间,同行的人在这附近买东西。前辈呢?也在等人吗?”
“没有。”七濑的视线越过枝叶,看向更远的天空:“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为什么?”沢村问完便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多嘴,可是橘前辈不在又有点奇怪,要是又出了事,橘前辈会担心的。之前帮了他那么多,他也一直想做些什么报答两位:“如果不想说的话,当我没问。”
“没什么。”七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像是从胸腔里推开一道闸门:“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变了。”
“变了?”
“嗯。以前游泳的时候,我只想着水。”七濑的眼睫轻颤:“温度、阻力、手掌切进去的那一瞬、肺里空气消失的时间,我跟着它走,哪里起浪,就往哪里贴近。赢不赢,好像都是在后面才考虑的事情。可这段时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在想赢。”七濑看着自己的手心:“我在想,一定要赢艾尔伯特。”
“艾尔伯特?”沢村眨眨眼,过了两秒才把那个名字和电视上的身影对上:“那个、世界纪录保持者?”
“嗯。”七濑点头,眼神却没什么锐利的锋芒,反而像在检查一句陌生的台词是否真是自己说出口的:“想赢的感觉很强。强到我觉得陌生。像是忽然从水里抬头换气,眼睛被阳光照得发痛。也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我,说‘去吧,再快一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的变化。”
沢村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被御幸夸奖的事情,想到手套尽头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在用坚定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还能投的更好。
沢村把手撑在长椅边,秋天的风穿过开始变得枯黄的叶片,簌簌作响。
“我有点懂。不是说完全懂,是……可能有点像。我一开始打棒球,就是喜欢,单纯喜欢投球,喜欢白色的球撞到手套的声音,喜欢和大家一起打棒球。后来御幸说,就是我的捕手,他说我可以更好,球队也需要我更稳一点更强一点。每赢一场比赛,感受到我有帮到球队,我的投球是有价值的,我也就想回应得更多。走着走着,好像就被推得越来越快。”
他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摇摇晃晃的树叶:“等御幸毕业,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停下来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打什么样的棒球。就像是突然迷路了,拉着我往前走的人消失了。”
七濑看着沢村:“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在依赖着他人,碰到困难和屏障的时候,总有人会告诉我怎么前进,当失去了这些提示,要我自己思考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如果我做的选择是错的怎么办。”沢村吸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别人说‘你可以’,不是因为‘球队需要’,而是因为——‘我想要’。可刚开始那种‘我想要’,会很模糊,像雾一样抓不住。”
七濑遥低垂的眼睛里,水波一样的光一闪而过:“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赢一个人。以前——我顺着水游,顺着大家的想法走,顺着他们的期待去比赛。我不讨厌这些,”他摇头:“我并不讨厌。游得快的时候,水会把我托起来,我喜欢那种感觉。只是……和那个家伙游过以后,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是原本熟悉的泳道被掀起,线全乱了。”
“我一直以来自己做出的决定很少,一直依赖着真琴。凛推着我,告诉我‘应该去竞泳’、‘应该去赢’。我不觉得那是错的,我也想站上世界的舞台。只是现在,我想确认一下——如果没有这些‘应该’,我还会不会继续游?”
“会吗?”沢村抬头看向七濑遥,眼神真诚得有点笨拙。
“会。”七濑的回答没有停顿,像水到达池壁,反弹的力道一般干净利落:“我喜欢。喜欢水,喜欢把身体压得最薄,从起跳那一刻到触壁那一秒,所有声音都退下去,世界只剩下水流和心跳。喜欢,不会变。”
沢村“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想被什么轻轻推了一把。
漠然的想起了那段没有御幸陪在身边的空白的三年级,想起自己把训练表弄的翻来覆去的夜晚。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些复杂的东西变成一句劝慰的话,最后只把它们压成最朴素的两个判断:“那就对了啊。喜欢就是起点。想赢也不是错的。”
想赢,七濑遥肯定了这个回答:“可是有人说,和我一起游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这句话像一块冰,轻轻的却准确地落在沢村的胸口。他的肩膀不自觉地绷了一下。某段在海的另一端的记忆猛地浮上来。快速闪过的画面不断挑战神经,刺眼的室内灯、冬天凛冽的风、朋友握紧的指节因为忍耐而泛白,猛地砸在更衣室的拳头,还有一张浮现着虚幻的快乐的脸。
——跟你在一起,压力好大。
胃部抽紧的疼像被针扎了一下,又迅速沉下去。沢村眨了眨眼,呼吸慢了一拍,才把那一瞬的恶心压回去。他把手指扣在长椅木板的边缘上,像是抓住了什么能让自己稳住的东西。记忆随着潮水退去,刚才的异样感像是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竞技运动里,总会有人输。”沢村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他应着午后的日光,声音充满了力量:“有人赢,就会有人输。你要一直赢下去,就要承担起那些输掉的人对你、对自己的所有不甘。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就是竞技。”
他转身看向七濑遥,一双眼睛中毫无阴霾:“幸运也好,不幸也好,放到池里、放到场上,最后留下来的字只有一个——赢。”
“而且,前辈说‘想赢艾尔伯特’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往前走了。以前的你根本不会考虑的事情开始思考,现在的你,有了竞技的目标。方向一旦出现,方法就会从细节里长出来。”
“方法,会自己出现吗?”
“不是自己出现,是在思考中诞生的。”沢村咧着嘴笑了出来,他也面对过许多次看起来无法打败的对手,说到底,只是自己能力不足而已,没有永远不能被打败的人:“当你决定要赢的时候,你会自动去找每一寸可以更快的地方。就连呼吸的方法是否正确都会开始审视。别人也许只是告诉你‘再快一点’,但你自己要知道‘快’在哪里。自己的胜利要靠自己抓住。”
“‘和你一起游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觉得,不管和谁一起,最终决定自己幸不幸福的,是他自己。”
曾经的自己因为触身球的了伊普斯症,被轰打出全垒打,被换下投手丘,这些都令他害怕,但是没有一次,他觉得和稻实对战,和轰对决,和降谷遇到是不幸的。
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廉价。
“和他人并排的时候,有人快有人慢,有人会把怨恨当成燃料,有人会把它当成石头。可那不是谁带给谁的;那是他拿起来的。我们能做的,只有确定自己的方向,然后一直游、一直投。这样,至少当我们回头的时候,不会讨厌那条路。”
说到这里,沢村咧嘴一笑,露出少年气十足的白牙:“去赢吧。先把方法一个一个逼出来,再把它们都压进水里。到时候,池壁会告诉你答案的。”
七濑遥望着他,眼神里有了更加明确的光:“嗯,谢谢你。”
沢村提起购物袋,往公园出口的方向迈步。走出两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七濑挥了挥手:“我四点在车站前有约!要迷路第二次就丢脸了!前辈也别坐太久,风一停就去训练啊!”
离开小公园,沢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影被太阳拉得很长,想是一只要将他吞噬的野兽,蛰伏在影子里蓄势待发。心口还残留着方才想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留下的一丝窒息,像一道暗影,轻轻摇晃着。他不由自主地抿紧嘴唇,眼神深处跟着轻轻颤抖,胸腔里压抑的杂绪让他呼吸发沉。
“呼——”
猛地吐出一口气,像要把那股压在心口的沉闷一并赶出去。他甩甩脑袋,额前几缕发丝跟着散乱地跳动。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沢村停在路中央,双脚扎稳,攥紧拳头,猛地给自己鼓劲。
“沢村家的男人不会被消沉打败!!”
声音在安静的街巷里回荡,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嗓子震得发烫。胸口的郁结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空气一下子灌进来。
重新挺起胸膛,肩膀自然舒展开来。
橘前辈与七濑前辈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曾经正是他们的帮助,让他重塑了身体肌肉,即使是空白期也没有被浪费,相反,线条流畅的肌肉撑起了他重新走回投手之路的基台。他不能只想着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人帮助了他,他不能辜负这份恩情。
希望刚才的只言片语,能给七濑前辈一点力量,就像当年他们给自己的一样。
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不能再回到那个状态中去。
不能,再沉下去。
迷宫一样的街道并没有因为心情好转而变得容易。沢村一边走一边留意路牌,却总觉得街道拐来绕去,没有一个能带他回到熟悉区域的出口。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往下坠,天色被缓慢的晕染成橘红,空气里渐渐浮起晚风的凉意。
“呜哇……好累……”沢村拖着购物袋,点点汗水从额头上沁了出来。他甩了好几次手臂,像要甩掉疲惫,提着购物袋的胳膊有点酸胀,不停倒腾左右手只能带来更多的焦躁。
终于,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挣扎,眼前豁然开朗。熟悉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潮映入眼帘,爬上斜坡,从窄小的闸道汇入,不远处的车站隔着马路在向他挥手。长长地舒了口气,猫眼终于放松下来半眯着。
JR新宿站的绿色看板下,御幸已经站在那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早就等候多时的样子。见沢村狼狈的模样,他嘴角立刻勾起了坏笑。
“你去哪里了啊?一身大汗……难道迷路了?”
那副一本正经的调侃,让沢村整张脸立刻涨红。
“才、才没有!谁说我迷路了!我只是……只是绕远路了而已!”
“哈哈哈,果然啊。”御幸推了推眼镜,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一不注意就走丢的小鬼,果然还是原来的沢村嘛。”
沢村气得咬牙切齿,拼命想反驳,可御幸的笑声像是有魔力一样,越是解释,对方笑得就越大声。他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拍了拍沢村的肩膀。
“行啦行啦,反正最后还是准时到了,不错嘛。”
“……可恶。”沢村瞪他一眼,还是闷声把购物袋提好。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向车站里面,沿途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喧闹与笑声混在一起,逐渐融进了新宿繁杂的空气。
几日之后,青道迎来了对七森学院的比赛。
初秋的阳光仍旧炽烈,球场上空热气翻腾。观众席渐渐坐满,空气里飘散着人们对比赛的期待,经历了和帝东精彩的对决,许多人都对青道的胜利抱有肯定。比赛尚未开始,整个球场却已经像是被点燃的锅炉一般,气浪滚滚。
首发投手毫无悬念是降谷。青道的制服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降谷站在投手丘上,神情冷冽,仿佛全场的空气都被他的气场所凝固,背后猛烈的燃烧着什么东西。
——要完投!!!
上一场打到了延长赛,落合监督一早就说了这场比赛不允许沢村上场,再加上七森学院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正适合让降谷调整,找回自己的状态。
今天没有登板的机会,不如去看看别的比赛。
于是,沢村和阿边前辈一起出现在了稻实的会场。
当沢村跟随人潮走进球场时,整个人几乎被席卷的热浪包裹。看台上人山人海,旗帜挥舞,呐喊声汇聚成一股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稻城实业的应援一如既往的声势浩大,夏甲的失利让他们鼓足了劲。
“我们坐在下面还是上面一点比较好,阿边前辈。”
“去下面吧,能看的更清楚一点,我也想观察一下稻实新的捕手的实力。”
两个人找了一个视野开阔靠近场内的位置,刚一落座,沢村的目光就被场下选手席吸引。那一瞬,他的呼吸仿佛凝固。
——成宫鸣。
那张永远带着锋芒与自信的面庞,在喧嚣的环境里格外耀眼,仿佛整支球队的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
心脏骤然一紧,本能地盯住那道身影。
像是感应到似的,成宫也在同一时间抬头。
隔着人群、距离与喧嚣,两人的目光硬生生撞到了一起。
眼睛睁大,呼吸微微急促。心底某处被点燃似的,一股久违的热流顺着血液奔涌而出。沢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甚至手指也不自觉攥紧。
成宫的眼神锐利而笃定,带着无言的挑衅。就算隔着看台,也清楚传递着“我在这里,你看着好了”的意味。
沢村屏住气,胸腔被压得发热。耳边观众的呼喊声逐渐模糊,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与成宫对望的那一瞬。
裁判的哨声拉长,球场瞬间安静,紧张得像暴风雨前的静止。下一秒,解说员的声音炸响,观众席沸腾。
“比赛现在开始!”
鼓点般的掌声和呐喊齐刷刷地拔地而起,整个球场都随之颤抖。
沢村的胸腔被这股热潮推得发烫。他眼神炽烈,心口像是被点燃,想要站上投手丘的想法灼烧着灵魂,想要和成宫鸣对决的心情被推到顶峰。
——赢下比赛!
——和我再来一次胜负对决!
捎带了一点美国的剧情
以及大家不用担心,荣纯现在已经能积极面对消极情绪了,在成长在改变了,美国剧情有大刀,但是青道的大家一直都在担心着荣纯,大家都是好人。
美国剧情要在春甲结束后才能完全写完,之后就可以完整的冲击夏甲冠军了。
前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后续会出一些其他视角的番外补全,但需要剧情解锁到一定程度。
free的剧情就这些,只局限于在大学的一年里。
秋山学姐的剧情会在预选赛的时候cut,所以接下来会有低音号的角色出现。
希望大家不会看着人物乱乱的,我会尽量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剧情,多着色与比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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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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