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江淮度想开口询问，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记得你是为什么而感到困惑，开始怀疑自己的吗？”
“因为我的行动总是不受我的意志控制，总是做出我本来不想干的事情……”
“对，你再仔细看看这些读者的评论——”
文医生又翻回评论的最上方，江淮度看着那些点赞数量最高的热评，突然意识到除了批判小说俗套的剧情，这些评论也聚焦在对他这个男二的讨论上——
“江淮度纯纯工具人呗！”
“太心疼男二了，啥事都让他干了结果女主还是只想着男主……”
“这啥年代了这样的男主人设不吃香了好吧——”
根据评论反推小说的内容，在短短的十二章里，男主沈云上已经展现出了暴躁多疑，喜怒无常等惹人厌的特质，而女主林引霄则被塑造成了游离于两个男人之间的脆弱小白花。
江淮度已经算是这本小说里的正常人了，只是ai作者把他的善良特质发挥到最大，让他对女主无微不至，死心塌地，却始终得不到女主的真心相待，所以才出现了一众读者为他叫屈的场面。
“难道说，因为我这个角色受到很多读者的心疼，所以我才会……”江淮度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不只是这样啊，我的意思是，你和这些读者一样，有着正常人的思维，却被逼迫着做出种种不合理的事，正因为这样，你才会觉醒出自己的意识。”
“那……在我之前，其他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这样觉醒的吗？那又为什么，他们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江淮度迷茫地看着文医生，文医生抖了一下袖子，像是从白大褂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房间突然暗了下来，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渐渐地熄灭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江淮度眼前的屏幕，它向上投射出一道光，光里好像有隐隐约约的什么，江淮度看不清楚。
“你知道小说创作最奇妙的地方在哪里吗？”
江淮度没有回答，文医生似乎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
“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写作是完全属于创作者的艺术，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宏大的工程，当作者拿起笔，就出现了一个舞台，你可以随意调度舞台上的光影布景与人物，只为呈现出最好的效果，当你说要有光，就会出现一束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淮度却还是说不出话来，那束光真的出现了——
屏幕发出的原本垂直向上的光突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明明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那束光还是以一个奇妙的角度照在了文医生面前的那面墙上，就像多媒体教室的投影仪一样。
算了，这里发生的事，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吧，江淮度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像刚刚文医生说的那样，作者想让这里有光出现，因此就有光出现了……
“诶——那上面有什么……”
江淮度突然惊讶地出声，用手指着被光照亮的墙。文医生没有回头，和他一起，静静地等待着那模糊的形状逐渐变清晰。
那是一副地图？
不，不是地图。比起地图更像是立体的建筑模型，他记得校董办公室里就有这样一个模型，布局与结构也十分相似，难道说……
“这是我们学校吗？”
“没错，这就是小说中的主要场景——圣都国际中学。”
圣都中学的模型慢慢生长，最后变得极其逼真。与放在办公室里的那个模型不同，这里的模型除了建筑，还有各式各样穿梭在建筑之间的小人。
小人们都穿着校服，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却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发型，他们在小小的校园里移动，就像此刻正在学校里的人们。
“这也太真了吧！”江淮度凑的更近了一点，感叹这种奇妙的感觉。
“没错，这也就说到小说创作的另一个特点了。”
“真实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小说都是虚构的，可是一部优秀的小说所创造的世界，却可以用真实来形容。”
江淮度觉得他说的很对，不然自己为什么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丁点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就像这个人——”
文医生随手指着墙上一个走过大门的小人。
“在这本小说里，读者不会看到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许他只在某个时刻作为人群中的背景板被随口描述了一句。
“但是，他的确存在于这个小说的世界，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相貌，他等会要去某一个教室上课，放学了会回到他的家。
“即使小说中没有他的戏份，但是因为圣都中学有这么一个人，所以他的人生也会如常地进行，作者没有精心打光的舞台的暗面，仍然有人在自发地上演着剧目。”
是这样吗，江淮度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小人，看着他逐渐走进校园，相比于作家与小说，文医生形容的那样的关系简直更像是造物主与世人的关系，只要创造了，就会存在，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当然，作家也不是万能的神！”文医生又开口了，他看了江淮度一样，就像他已经猜中了他刚刚的想法。
“作家的能力有参差，然而很多作家都会为了推动或完善剧情剧情，牺牲一部分的合理性，从而导致了逻辑不能自洽的情况，你看——”
文医生指着那个刚刚的那个小人，他正和朋友有说有笑地走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而对路过的一个人说了句什么，那个人马上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就是他进入主线剧情的时刻，当然，这还远远称不上逻辑不能自洽，更多的，是——”
“比如说你之前说的，那些晕倒的女生必须要被送到校医院才会醒来的情况！”
江淮度想起之前文医生说过的神秘的晕厥症，想必这样的症状也是为了推进剧情的发展，方便更多人擦出爱情的火花。这样的套路，还真是经久不衰啊……
“等等，医生你之前说，这是你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年总结的规律，也并不是不小心说错了吧！”
“这个嘛……”文医生笑了一下，“你自己想象一下，也是可以的。”
江淮度简直难以相信，十几年相貌都不曾改变的文医生在这里见证了多少故事的发生，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开始了，这里也许也不一直是圣都国际中学，只要作者需要，它随时可以变成其他什么学校，以便发生不同类型的小说故事。
“总而言之，小说角色自我意识的觉醒，往往就源自这些逻辑不自洽的地方。”
“但是你刚刚又说，除了我之外的那些觉醒的人都没有想改变命运的想法，这又是为什么？”
“这就是另一个方面的问题了，应该也算是人类创作和ai创作之间的区别。”
“这又是什么意思？”
“在《圣都灰姑娘》之前，作者的创作还是非常用心的，人物塑造都不会有太过崩坏的地方，就算有一些难以避免的纰漏让某些角色产生了疑惑，让他们来到这间房间，他们也还是会接受自己是小说人物的事实，即使预知了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有一定要去改变的想法。
“不是也经常会有作家这样说吗，当一个人物被创造出来之后，他就会渐渐拥有自己的灵魂，到最后，已经不再是作家在书写人物的结局了，而是这个人物在作家的笔下自己寻找命运。
“这种情况其实也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那些让他们觉醒的契机其实只是作家笔下的漏洞而已，作者安排的剧情大体上都是符合人物的性格本色的，就算作者不再这样安排，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走上差不多的道路……”
“我不信，那如果有一个人知道了自己是没有好下场的恶毒配角，她难道还愿意这样吗！”
“那这样的情况又和你不一样——”
文医生用更形象的例子向他说明。
“如果你在之前作者的那种小说里，那么你即使知道对林引霄善良没有结果也一定还是会站在她的身边，因为你与她有感情的羁绊，你没有办法割舍她。而你的表妹，也一定是从小就对沈云上爱的深沉，没办法接受他喜欢上别的人，又一定因为她的性格缺陷或家庭创伤，导致她不甘认输，才会三番五次陷害林引霄——
“而现在，在ai写的小说里，你们完全没有这样的背景和动机，因此你才会如此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样，江淮度终于理解了那种别扭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对着ai输入指令，要求它以特定的几个人物作为主角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故事，ai却完全没有办法合理考虑人物的心理与动机，只好照猫画虎弄出来了这样的东西。
“那，在这个小说里，我是唯一一个觉醒的人吗？”江淮度想起林引霄那隐隐约约奇怪的感觉，“还是说，我只是第一个，后面还会有别的人？”
江淮度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哎呀，来病人了！”
文医生大呼一声，平日里那种熟悉而亲切的语气再次回到他的话里，那束投影的光线随着他的声音消失，房间再次恢复了均匀的亮度，文医生转身看向他们来时的那扇门。江淮度看不出有任何不同，他怀疑文医生只是在回避他的问题。
“医生——”
文医生向门走去，江淮度再次出声询问。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呢？”
“我？”
文医生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听到江淮度的话，佯装诧异地回头，嘴里蹦出一句——
“doctor！”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门被虚掩上，江淮度还留在里面，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搞清楚，他走向ai助手，它的屏幕已经熄灭，江淮度想着要不要重新唤醒它。
“又受伤了啊？”
他听见文医生掀起帘子的声音，还有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询问的声音。
“不是，……”
江淮度伸了一半的手停了下来，等等，这怎么这么像……他转身向门边走去，想听的更清晰一些。
“文医生——”
是尹时嘉的声音！
江淮度靠在门边，不知是应该关上门还是应该出去。他一早上都没出现，现在怎么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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